正文 第五章

孟飛揚跟著他鬆了口氣:「童警官,看樣子刑偵工作比我想像的要輕鬆。」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了,衝動是魔鬼,真想扇自己一個耳光。

童曉倒毫不在意,只是聳了聳肩:「呵呵,干我們這行的就要有張有弛,否則用不了多久就該精神崩潰了。哎喲!張乃馳,差點兒忘了他了。」

「對啊,張總,他昨天究竟出什麼事了?昨晚我光顧著攸川康介的死,都沒鬧明白張乃馳的狀況。」孟飛揚很高興能夠轉換話題。

「他嘛,孟經理,他可是非常感激你啊。要不是你發現攸川死了,從二樓吼那一嗓子,張乃馳倒的霉可就不光是幾瓶老酒那麼簡單了。」童曉滿臉的忍俊不禁。

「什麼意思?」

「哈哈!昨晚你在樓上叫喚時,他正好要表演鋼琴獨奏,哪裡能想到鋼琴的琴鍵上撒滿了碎玻璃渣,當時現場為了營造氣氛,只點了蠟燭,光線非常黯淡,他根本沒有發現異常。聽到你從二樓的那一聲吼,他才注意看了看琴鍵,及時避免了十指被扎透的慘劇。」

孟飛揚目瞪口呆:「真的?!……哪裡來的碎玻璃渣?」

童曉點了點自己的額頭:「你試試推理嘛,其實蠻簡單的。」

孟飛揚把眼睛越瞪越大,一直撐到了眼眶邊緣:「難道是——那些酒瓶的碎片?!」

「回答正確!另外,這些酒瓶碎片上還沾滿了鮮血。」說到這裡,童警官簡直有點得意洋洋了。

孟飛揚越發詫異:「鮮血?這也太恐怖了吧,誰的血?」

「根據化驗結果,都是攸川康介的血。」

「啊!」

沒想到事情遠比孟飛揚的所見所知詭異太多!他對於攸川康介之死原先所持的半厭惡半感傷的情緒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孩童般強烈的好奇心。

認真地思忖了一小會兒,孟飛揚興緻勃勃地問:「難道攸川砸碎酒瓶後還捧著沾滿自己血的碎片下樓,把碎片撒在琴鍵上,然後再回到張乃馳的辦公室里摸電門?」

「這算是一種相對合理的推斷。當然還存在另一種可能,就是有人在攸川死後,將他砸碎的酒瓶碎片收集起來,放到樓下的琴鍵上。不過正如你剛才所說,當時全部參加年會的人員都在花園裡,而放焰火的響聲又遮過了其他的聲響,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說目擊到或者聽到什麼。」

「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孟飛揚連連搖頭,「莫非是張乃馳拒絕幫忙,攸川懷恨在心想報復?可是……也不至於啊。」

童曉盯住孟飛揚:「當時大家都聽到張乃馳叫了一句:『他想害死我!』你不是也聽到了?」孟飛揚頭一次感覺到對方目光中那種清晰的理性,從整個上午的散漫舉止中凸現出來,顯得特別鮮明有力。他情不自禁地回應:「我聽見了,現在這麼聯繫起來看,張乃馳確實認為是攸川要加害他。」

「張乃馳的說法和你的一致。然而這裡面有一個疑點:就算讓碎酒瓶渣把手刺破,也不至於有生命危險。張乃馳昨晚表現出的恐懼太過激了,這裡面似乎另有隱情。」

孟飛揚沉默了,看來童警官所面對的謎團還挺複雜的。

童曉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挎包斜背好,正對窗外投入的陽光眯了眯眼睛:「涉外案子中最困難的是揣摩當事人的心理,民族特性不同嘛。日本人尤其令我頭疼,所以今後我大概還要麻煩你。」

「沒問題,公民的責任嘛。」孟飛揚陪著童曉往外走,辦公室里依舊沒有其他人,只有齊靚兒和柯正昀兩雙眼睛死死地黏在他們身上。

來到電梯口,童曉朝孟飛揚伸出右手:「非常感謝你的時間。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想起什麼來,隨時可以聯繫我。」孟飛揚接過名片,兩人用力地握手,電梯門打開,童曉跨了進去。

電梯門徐徐合攏時他倆目光相錯,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樊籬在悄然鬆動。到底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三言兩語就能覺察到脾性相投,對孟飛揚來說,童曉正是那種可以邀在周末一起打籃球、玩遊戲和帶上女朋友吃飯的人,讀書的時候這類人似乎隨手就能抓到,上班之後卻變得越來越少。時間不夠哇,常常有人這麼抱怨,孟飛揚突然想到,其實不夠的是空間。人生保持著動態平衡的狀態,要獲取那些就必然會喪失這些……

「飛揚,那個警察來幹什麼的?」

孟飛揚回頭,柯正昀縮著脖子站在走廊里,好像一個早晨變矮了不少。

「啊,老柯,咱們一起吃午飯去。邊吃邊聊。」

老柯遲疑著:「我、我帶了飯的……還有靚兒,她不是要你請客?」

「哎呀,今天我們有正經事談,下回再請她好了。電梯來了!」孟飛揚不由分說把柯正昀扯進電梯。

他們在隔街的一個台灣餐廳找到了座位。從昨晚到今晨真是消耗大,孟飛揚覺得自己的胃都餓空了,一口氣點了四個熱菜三個冷盤,壓根不去理會柯正昀莫名驚詫的表情。點飲料的時候孟飛揚猶豫了一下:「老柯,喝點啤酒怎麼樣?」

柯正昀苦著臉:「太涼了胃不舒服。」

「哦,也是。」孟飛揚端詳著柯正昀的臉,「老柯,你的肝最近怎麼樣?臉色不好看。」

「一般,一般。」

孟飛揚招呼服務小姐:「來壺龍井,哦,再來兩杯咖啡,一條七星。」

狠狠地吸了幾口煙之後,孟飛揚覺得身心舒暢了許多。他簡單地把和警官的談話對柯正昀複述了一遍。柯正昀始終沉默地抽著煙,菜上來了他一口沒動。孟飛揚講完,趕緊埋頭吃個半飽,這才長出口氣,又點起一支煙:「老柯,關於攸川康介的死你有什麼想法?」

柯正昀捏著香煙的手抖得厲害:「我……不知道。」

孟飛揚安撫地說:「老柯,你也不用太擔心。不管攸川君的死因是什麼,對我們來說就是公司未來走向的問題。這個嘛就交給我,等官方正式通知信五郎以後,我會找他好好聊聊。老子沒了兒子可以繼續干,伊藤株式會社在中國也能生存下去。就算信五郎要把代表處關了,咱們這些業務員都能找到地方去。至於老柯你,今年有六十五了吧?如果公司真的關門,我勸你就別幹了,回家養老得了,還是身體要緊啊。」

柯正昀沒有答話,仍然一味抽煙,煙霧繚繞在他黑黃的面龐四周。孟飛揚揮了揮面前的煙:「老柯,最好煙也少抽點。」他想活躍下氣氛,就開玩笑地說,「你每月就那麼點零花錢,乾脆把煙也戒了吧。」

柯正昀對孟飛揚的笑話毫無反應,卻啞著喉嚨問:「飛揚,你說這公司真的沒希望了?」

孟飛揚一愣:「啊?我沒這麼說啊。咱們的業務不是一直挺正常的嗎?低密度聚乙烯粒子的單子還能大賺一筆……」

「那攸川君為什麼一定要尋死呢?」柯正昀激動地打斷孟飛揚。

「這我怎麼知道!唉,小日本的腦筋愛出問題,再說攸川這人的名聲一向不大光彩,那些道聽途說什麼的我今天都沒告訴童警官,可誰知道這其中有沒有關聯呢。老柯,咱不去管那些閑事,免得惹一身臊。」

「不好,不好!」柯正昀拚命搖頭,「我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大難臨頭……」他一把抱住頭,痛苦地扭動著脖子。孟飛揚出乎意料,給他嚇了一跳:「老柯,你太緊張了,別這樣,自己嚇自己要出人命的。」

「我不是自己嚇自己!」

「那是?」

柯正昀抖抖索索地抬起頭,眼圈發紅:「今天上午你和警察談話的時候,我一直在撥海關小曾的電話,想問問他流程的進展。可是他一次都沒接,每回都是直接掐斷。我很擔心……」

「咳!」孟飛揚被煙嗆了一口,「人家不是說了今天要走流程嘛,你又打電話幹什麼,他一定是在忙。」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打了幾年交道,我很清楚的!小曾過去從來不這樣,肯定有問題,絕對有問題!」柯正昀幾乎叫起來,周圍桌上好幾個人朝他們看過來。孟飛揚把咖啡杯往老柯面前推了推:「老柯,喝咖啡。」柯正昀端起咖啡杯一飲而盡,黑色液體直接從嘴裡跑到臉上。

孟飛揚皺了皺眉:「老柯,你今天精神不好,乾脆下午回家休息吧。聚乙烯粒子的事情我來處理,我和海關的關係不比你差,曾航我也很熟,怎麼樣?」

柯正昀不再開口了,孟飛揚結完賬推著他往外走,他軟塌塌地在地上移動,簡直舉步維艱。回公司的路上經過地鐵口,孟飛揚直截了當地問:「老柯,你要是在公司里沒什麼重要東西,現在就乘地鐵回家吧?」柯正昀還在恍惚,孟飛揚記得柯正昀有一雙成年兒女,前段時間似乎還拜託過攸川康介幫女兒找工作,就又隨口提出:「要不讓你的兒子或者女兒來接你?」

柯正昀猛然驚跳,瞪著雙紅彤彤的眼睛直擺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往地鐵站口走了兩步,他回頭苦笑,「小孟,你今天無論如何得給我一個消息啊。」

孟飛揚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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