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十九章 太子

太子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景象:昭華公主談瑋馨,此刻正坐在一張舒適的搖椅上一邊晃悠著一邊在讀著一本書。但看她將書幾乎湊到了額頭上,顯然不是認真在讀書的樣子。搖椅邊上放著一張圓幾,上面擺著茶壺、茶杯和一個果盤。而葉韜,此刻則搬了張椅子坐在圓幾邊上在剝著桔子。當談瑋馨轉過頭來似乎開著玩笑的時候,葉韜極為熟練地將一片桔子塞到了公主殿下的口中。太熟練了,不是第一次,甚至可能不是第一百次了……

驟然聽到有人喊公主「姐姐」,葉韜一驚,連忙站了起來面向著太子。他這些天來,除了每天來的時候稱呼一聲「公主殿下」之外,其他的時候多數是沒什麼禮節上的注意的。雖然形式上這兩個人一個是商人、工匠家的孩子而一個是現在雄踞一方的國主的女兒,一個很有權勢的公主,但兩個人骨子裡的那種現代人的平等意識還是佔據了主導地位。這些天,管公主叫「馨兒」也已經是順口無比。現在忽然出現了公主的弟弟,王子之流,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也只好準備跪下行禮。

沒想到,談瑋馨一聽是太子來了,卻立刻道:「站好了,不準跪。他是我弟弟而已。要跪他等他以後成了東平國主再說。」

葉韜有些尷尬,一邊是太子惡狠狠地看著自己,一邊是談瑋馨不緊不慢,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的表情。他不由得暗嘆:小姐啊,偶只是平民啊。

但是,既然公主吩咐了,他裝作尷尬的樣子,深深一揖含混過去,恭敬道:「小民葉韜,拜見太子殿下。」

公主一聲吩咐讓叩見變成了拜見,太子談瑋明愣了一下。或許是已經習慣了自己這個說一不二的姐姐,他摸了摸鼻子,揮了揮手說:「免禮!」

看到談瑋馨壓根沒有站起身子的打算,葉韜識趣地站到一旁。而太子則坐在他剛才的座位上,做著他剛才做的事情——將一片桔子放進談瑋馨的嘴裡。

雖然是東平第一家庭的姐弟,哪怕是在葉韜的想像中,也應該不同於普通的家庭,互相之間的關係或許會禮貌得有些森嚴。但是,看著這幅姐弟之間相處的樣子,看著這番平易親近的畫面,葉韜覺得有些想笑。

葉韜在邊上,談瑋明多少覺得有些不自在,又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葉韜也不是神經大條的傢伙,連忙躬身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小民告退。」

談瑋馨呵呵笑著說:「葉韜你先回去吧,明天再過來。……嗯,我有點想吃芥菜羹了,明天為我帶一份過來如何?」

葉韜說:「自當效勞。」隨即一躬身,走出了靜室。

這是這些天第一次沒有在春暖居待到晚飯前,葉韜覺得有些輕鬆,也覺得有些悵然。畢竟,和談瑋馨的那親密的相處就這樣被打斷了。吃醋?不會是那樣。談瑋明畢竟是談瑋馨的弟弟,當今太子,將來的東平國主。而從談瑋馨似乎一點也不急著回京卻引來了太子爺,葉韜自然能感到,恐怕其中有些蹊蹺。談瑋馨的身體決定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她無法做到,但以她的聰明和她超乎這個時代的見識,葉韜毫不懷疑,憑著那樣的腦袋,她可以做到很多別人不敢想像的事情。

太子爺的到來也提醒了葉韜一件事情:談瑋馨快要回京了。而他,已經答應了她,將會儘快到京城建立「宜家」分店。至於弈戰樓,由於談瑋馨的興趣實在很大,葉韜也同意讓談瑋馨以個人名義入股,在規則制定和發展規劃方面,談瑋馨佔據四成,這四成里包括出資建立專門擬定和評估規則的機構,完善行軍棋尤其是大搏殺玩法以及更複雜的玩法中間的演算法,簡化計算流程,包括她能夠在更大範圍里推進行軍棋和其他玩法的普及的影響力,而更重要的,她同樣有一顆來自現代的熟悉遊戲熱愛遊戲的心。京城的弈戰樓,可以算是葉氏的行軍棋業務的第一個加盟店吧?而這個加盟店,第一期的投資將是葉氏和談瑋馨個人各出一半,之後的追加投資則一筆一筆計算。

葉韜有些好奇。他知道這個時代缺乏娛樂。行軍棋從創製至今的傳播,還有宜城地方行軍棋的普及程度,乃至於弈戰樓和弈戰小鋪的紅火都證明了這一點。但這本來是出於葉韜懷想現代的娛樂方式的念頭,能夠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想,到底是什麼讓談瑋馨對於將行軍棋拓展成一個娛樂產業那麼有信心。

葉韜平時出來向來是不帶隨從的,一匹白馬載著他跑來跑去。宜城富戶成千上萬,任何一個人在街上都不會引起圍觀。而宜城的治安,更是好得不可思議。雖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似乎還做不到,但相差也有限。就在葉韜胡思亂想之間,已經回到了青雲巷葉家的院子。

「公子,今兒怎麼那麼早回來了?」家裡的老僕老張為葉韜牽過馬,問道。老張是葉勞耿學藝的時候,師傅的鋪子里的夥計。因為右手曾經受過傷,木工活是學不好的,只有打打下手做點雜役,掙一份工錢。後來師傅將鋪子傳給了葉勞耿,老張也看著葉勞耿將小小的鋪子打理起來,掙夠了錢購置院子。當時,老張覺得自己年歲大了,哪怕是木工的雜役也不能勝任,就求葉勞耿讓他到葉家的院子里當個僕役。其實,按照葉勞耿原來的想法,是準備讓老張在鋪子里管事,不必動手做活,但老張說自己手底下沒活計,木匠鋪子里是管不了人的,雖然葉勞耿是將他當作師弟,卻只得同意老張到葉家院子來幫傭。雖然是僕人,但大家知道其中過往,也沒真的將老張當僕人,而葉家院子里住的無非是葉家,還有葉勞耿的幾個沒成家的弟子,大家手腳勤快,也沒多少活讓老張忙。

「張叔,我爹在嗎?」葉韜問。

「老爺早上就去了工坊,不過估摸著這會應該快回來了吧。」老張說。

「張叔,等我爹回來,讓他到還潮閣去,還有幾位師兄也讓他們一起去。我想邀戴伯伯,杜家少爺他們談點事情。」

老張說:「公子還要出去啊。那這馬?」

葉韜笑著說:「就周圍幾步路走走了,不騎馬了,張叔勞煩你把這小傢伙去餵飽吧。」

老張呵呵笑著應是,將馬牽走了。

忽然想起了些什麼,葉韜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自從他成為葉氏的主事者,在家裡也在師兄弟之間的地位逐漸提高之後,父親就讓他搬到小花園裡一幢兩層的小樓里住了。對於之前的主人來說,這幢小樓或許只是春暖景明之時,一家人聚在一起賞景吟詩的所在。但對於購下這個院子的葉家來說,小花園裡空著一幢樓就太奢侈了。葉勞耿夫婦和葉韜的師兄們覺得前面類似於四合院的地方大家住在一起熱鬧,但需要安靜,需要考慮各種問題,需要靜靜雕琢一些珍貴製品的葉韜,卻被特殊照顧了。

侍女蘇菲正在午睡。雖然是侍女,但蘇菲的習慣卻相當貴族氣,只有在完全安靜的情況下,她才能睡著。或者,索性是累得頭昏腦脹的時候。可說實在的,雖然是侍女,但她需要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多。已經是宜城知名人物的葉韜的衣服也就那麼幾件,變髒最快的那套工裝服,向來是扔在工坊里和工人們的衣服一起,由第一年的學徒來洗。而家裡最雜亂的房間,恰恰是葉韜嚴禁任何人胡亂移動任何東西的,那裡面到處是各種充滿了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的圖樣和文稿,或者一些縮小了比例,用來看效果的模型。佔據蘇菲最多時間的工作,只有那些葉韜從那間創作室里取出的讓她謄抄的文稿,或者讓她描樣整理的圖樣。再其餘的,那或許就只剩下等待了。

當年13歲的蘇菲看著小自己一歲的葉韜淡淡地吩咐著,讓她們這些對於自己將來的命運完全沒有把握,也把握不住的女孩子們自己挑選自己想要的人生。或許那並不是什麼輕鬆的人生,她們需要為了自己的衣食住行擔心了。或許只是她們自己這樣以為,如果她們這些女孩子沒有任何技能養活自己,想來葉韜也會至少保證她們安心地活下去。但是,當她們在一聲「不必著急,你們可以慢慢想,想好了讓人告訴我就行了」的保證中,在學習漢語的讀寫和口語的時候看到了葉氏雖然利潤不算非常豐厚,卻充滿了奇思妙想的事業拓展,看到了那些精緻細膩的東西,看到了葉韜為每個學徒為每個學工乃至為宜家和弈戰樓里每個為葉氏服務的人指出的路,她們心動了。比起用自己的身體侍奉男人,這是更好的人生嗎?或許,和她們這些從被挑選開始就註定了人生軌跡的舞姬一直以來所受到的灌輸有些不同吧。

蘇菲當時還不叫蘇菲,她的名字叫芙玫爾。當一起被送給葉韜的舞姬里有的進入店裡當店員,有的人選擇繼續學習諸如記賬和刺繡之類的手藝,而年齡最小的卡珊德拉居然真的被葉氏工坊接納去當一個特別的學徒之後,芙玫爾不知道什麼才是自己的道路。她不知道自己當初在被賣給穆罕默德的時候,那個人販子所吹噓的自己身上的貴族血統是不是真的,幾年的輾轉和跋涉早就把她小時候的記憶完全沖刷乾淨了。如果無法成為一個貴族,那就成為另一面吧,當時,蘇菲是這樣想的,於是她嘗試著問比她小一歲的葉韜:「我想侍奉您。可以嗎?」

她至今記得葉韜當時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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