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大幕重啟

散了會,向天歌吃了個盒飯,開車直奔馬自達家。吳企全落到這個地步,向天歌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遺憾、惋惜、後悔或者解氣,也許都有一點。他一直對吳企全耿耿於懷的不是他的貪婪,而是他的那些無恥的念頭,這種噁心彷彿一隻蒼蠅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有一段時間,他在心裡寬慰自己,就看在馬自達的面子上忘了那些事吧,可是大多數人對這種事情的感覺,就好像剛剛補過的齲齒,越是想忘掉,越是不由自主地去舔它,因為它原來是壞的,習慣了缺失,一旦補齊,反而感到礙事,身體上的器官只有在出問題時才能意識到它的存在。

唉,向天歌嘆口氣,算是惡人有惡報吧,特別是這個惡人的罪惡還跟自己多少有些關聯,就更顯得具體而真實。馬自達的情緒明顯受到內弟一案的影響,少了以往那種標誌性的從容,說起內弟來還有些憤憤然:「以前,企全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貪財不貪贓,風流不下流,當時聽著我就來氣,這不是放狗屁嗎?貪婪、風流他還有功了不成?想風流而風流不成的那是盲流,風流成性了那就是下流。可是,他姐不讓我說他啊,生怕委屈了兄弟,現在後悔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一點不假,人不能在小地方無節制地遷就自己,不然,肯定要有大麻煩。按說,找幾個女人還不算什麼要命的問題,還在道德品質的層面上,可是,現在的女人是那麼容易找到的?她們不看到實惠憑什麼跟你上床?不得用錢開路,這就埋下了隱患,好色而貪財,貪財而犯罪,這是必然的三級跳,多少貪官都是栽在這上面的。」

向天歌拿出三千塊錢,放到茶几上,對馬自達說:「我得到消息了,是判了十三年吧,就算過段時間爭取減刑或者保外就醫,吳主任在裡面也肯定要受些委屈,頭一件受不了的事就是喝不著二鍋頭了。對他來說,這份難受可能不亞於失去自由,這點錢,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看看怎麼貼補過去?」馬自達明顯受了感動,他說:「天歌,這錢我收下了,我替企全和弟妹謝謝你。企全雖然認罪態度好,積極退贓,從輕判了,可就是判個緩期也是雙開的結局啊,我不知道這兩口子後半輩子可怎麼過,弟妹如果提出離婚,我們也沒辦法攔人家,走一步說一步吧。天歌,真要謝謝你,你這不是周到,是溫暖人心吶。世態炎涼,一個人犯了事,多少人在旁邊等著落井下石,你一個廣告人,還如此講究交情,真是難得。」

向天歌忽然很想和李彩妮聊聊。合作這麼久,他們還從來沒有觸及過私密話題。李彩妮比向天歌大三歲,已經42歲,還是孑然一身。自古紅顏多薄命,而今白領多不幸,特別是白領女人,在情感問題上,錢多顧慮也多,歲數大心思也大,很難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心靈領地,因為她們總是時刻揣測別人親近自己的動機,生怕等在前面的是一個陷阱。向天歌猶豫再三,也沒有打那個電話,他總覺得這麼做過於突兀,會把李彩妮逼到一個尷尬的境地。他想起李彩強曾經對他說過「誰敢娶我姐」的話,向天歌也認為出類拔萃之人註定是孤獨的,即使已有家庭,感情生活也基本以不幸收場,這也算是一種能量守恆,一種冥冥之中的公平。

男人的需求是分階段的。剛剛溫飽時,需要賢內助;腰包鼓了後,需要的就??和婚姻不一樣的感覺,不管這種感覺是急是緩是柔是烈,只要和婚姻的味道不同,就能讓麻木的味覺有了新的興奮。

向天歌以前不信,同樣一個人,怎麼可能集天使與魔鬼於一身,現在他信了,而且他感覺自己就是這樣一個結合體。向天歌有了負罪感,對人對情,都感覺欠了許多的賬,而且更可怕的是,無論從金額上還是時間上,這些賬他都無力償還。

可男人就是這樣,許多軟都是在心裡偷偷服的,嘴上怎麼也不肯說出來。向天歌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有自我批評的,有安慰抒情的,就等艾小毛主動把幾級台階鋪在他腳下,然後他就可以一口氣小跑下來。

但這次,艾小毛偏偏不肯鋪那幾級台階。她對男人很失望,她覺得男人實際上是最擅於自我保護的動物,心中有一架精度極高的天平,不管什麼選擇,都要把地位、金錢的砝碼先放上去稱一稱,只要指針沒有傾向他所希望的一面,他就會忘記以前的所有表白,立刻進行調整。曾經在她心中近乎完美的向天歌尚且如此,別的男人更不可能好到哪去!

向天歌也是一肚子委屈,任性的女孩剛開始交往時,還是一種味道,時間長了就變成鬧心的脾氣不再好駕馭。有句話總結得精闢,男人最喜歡女人說「要」,最怕女人說「還要」。女人總是埋怨男人用情不專,患得患失,其實很多條件,包括外遇的條件都是患得患失創造出來的。如果無所顧忌,可能早已沒有了經濟基礎、朋友圈子等等一切外圍保障,到那時,別說女人是不是還有耐心圍在身邊,她可能連埋怨你的興趣都喪失殆盡,這大概就是男女之間永遠不可調和的差異。

艾小毛去意已決。她相信向天歌真心愛她,只是當這種愛和其他的情感交織、衝突的時候,艾小毛感覺不到切實的保護,而是恰恰相反,經常需要她去正面迎擊。艾小毛想通了,她不能永遠生活在一味的遷就中,她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淚流滿面地回憶。目光所及、心思所及之處,都有抹不掉的痕迹。艾小毛不承認自己脆弱,但是,將要揮手告別,而且是悄悄地離開,她還是控制不住眼裡的淚水。她知道,感情的烙印一旦刻上去,再好的塗改液也無法完全遮住,總會比別的地方顏色深一些。艾小毛想得通的是,這種非常規感情註定以雙方受傷收場,沒有贏家;她想不通的是,如此的至情至性,為什麼沒有經歷過的人感到遺憾,經歷過的人又無限痛苦,為什麼兩全之路如此難找?她無法估量海江這個城市和向天歌這個人將對她的人生產生怎樣的影響,她也預測不出什麼時候才能從以前的故事中走出來。

再過兩天,也就是報欄剪綵的前夜,是艾小毛的34歲生日。向天歌在月溪花園賓館包下一個套房,他想在這裡和艾小毛好好地浪漫一下。但是離那個時間越近,他的心裡就越是莫名的緊張和難受。八年多的知己,幾個月的親密,該表白的都表白了,該痛苦的都痛苦了,只是該決斷的還沒有決斷,該出來的結果還沒有出來,這個時候,似乎再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可如果不說,這段感情就更加漂浮。早晨例會,艾小毛沒有出現,文書打她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向天歌心不在焉地簡單說了說近期工作,他想艾小毛大概累了,也就不去管她,讓她歇上半天,晚上才會激情百倍。到了賓館,怕遇見熟人,他沒有在大堂里等而是直接進了房間,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還沒見到艾小毛的影子,向天歌有些著急,給艾小毛打手機,關機,打家裡電話,無人接聽,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向天歌心裡徘徊,聯想起最近艾小毛一些無厘頭的表白和她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向天歌忽然感到艾小毛一定有個天大的秘密瞞著他。

又等了半個小時,艾小毛還是沒有露面。向天歌只好出了賓館,調轉車頭往報社開去。一進門,文書就告訴他艾老師託人留下一封信放在他的寫字檯上。

這一刻,向天歌坐在轉椅上,呼哧呼哧地喘氣,虛脫似的把腳架到桌上。即使不去印證,他也知道了結果,但他不死心,他要知道艾小毛到底用什麼理由來解釋她的選擇。他閉上眼,輕輕撕開信的封口,將信紙抽出來,捏在手裡,但是又不敢去看,眼前浮現的卻是他和艾小毛在一起纏綿的情景。

過了一會兒,向天歌靜下心來,看慣了電郵,此刻,凝視著已經攥得有些發皺的信紙,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慢慢地展開淡粉色的信紙,艾小毛娟秀的字體一行行地鋪陳開來:

天歌,親愛的:

你我其實心裡都很清楚,我們這種無奈的關係,分手是早晚的事,就像那句話所說,我們註定是無限接近,無法到達,只是由於還有那麼多的快樂和甜蜜,我們不忍心捅破這層窗紙。相處時間越長,留下的遺憾越多,積攢的埋怨越厚。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曾想過無數種我們分手的方式,魂斷藍橋式的、泰坦尼克式的、廊橋遺夢式的、鴛夢重溫式的,但怎麼也沒想過是最終因傷害而分手。

人之將走,其言也善。那些傷害就不一一列舉了。我知道,傷害我,絕非你的初衷,你只是在擺布不好各種關係時,把我當成了最好調度的一顆棋子,可是你大概忽略了,我們這種關係,因為先天不足,後天就格外敏感。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告訴你,我無怨無悔。這不是自我安慰,安靜下來靜思默想,除了婚姻的外殼,你確實給了我許多的見識、機會、快樂和積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些將是我受用一生的財富。我要深深地感謝你,人生中的偶遇會有許多,大多數都擦肩而過,像我們這樣擦出火花並且在身上、在心底刻下烙印的也算是造化的偏愛了。

天歌,聽我一句話,你處事太周全,周全有時容易分不清主次;你處事太謹慎,謹慎有時容易丟失很多機會;你處事太衝動,衝動有時容易埋下很多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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