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內心騷動

人在脆弱時,判斷力也是脆弱的,多麼站不住腳的說法都寧可相信。

向天歌剛進廣告部的大門,就聽見生活周刊的記者圍在一起議論,超市裡的黃桃罐頭全部脫銷,土產店的鞭炮也幾乎賣空。向天歌這才意識到,海江市一連幾天都是鞭炮聲響徹夜空,起初還以為是誰家遇上紅白喜事,可是放炮的地方不斷擴大,震耳的聲音此起彼伏,這才知道是民間傳說今年是災年,閻王爺下凡專收童男童女,破解的辦法就是孩子的爺爺奶奶要親手買回來鞭炮,還得在上面繫上紅帶子,然後還必須再買一罐黃桃罐頭,讓孩子吃了,取意逃之夭夭,躲過災難。

向天歌插話說:「這肯定又是商家為了處理積壓的東西編的故事。往年也有這樣的先例,什麼東西砸在手裡了,做生意的就編點傳說嚇唬老百姓,但是今年不一樣,百年不遇的冰雪災害,整個社會都需要療傷,人人需要心理按摩。」

向天歌想,人在脆弱時,判斷力也是脆弱的,多麼站不住腳的說法都寧可相信。日復一日的奔波,層層加碼的指標,沒完沒了的應酬,準時準點的考核,讓他忽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最需要心理按摩的人。

上周報社組織體檢,向天歌拉著運營小組的成員都去查了一遍。體檢結果下來了,向天歌去年沒有的毛病今年都出現了,甘油三脂的數值竟然達到3.66,高出正常值上限兩倍多,血糖和血壓也接近了異常的臨界點,結論是中度脂肪肝和高血脂,建議他戒煙限酒,控制體重,增加運動。

五個人捏著厚厚的一疊報告單都有些茫然。

鄭曙光說:「按說咱們可是夠累的了,你看這體重,反倒一漲再漲。」

「大夫不是說了嗎,胖瘦和勞動強度沒有太多的關聯,越上夜班的人越容易發胖,關鍵在於心力的耗費。」

「是呀,廣告部的指標開始正常了,個人的指標肯定就要不正常了。」

「任勞就得任怨,咱們別無選擇。我可告訴你們,李暖上午又來了,磨磨唧唧的,怎麼勸也不走,還是那檔子事,要我說趕緊把錢退給她不就齊活了?」

「太陽照常升起是不錯的,但是升起之後,不是晃眼就是灼人,已經沒有了陽光燦爛的感覺。」

「不是有段時髦的話嗎,高官不如高知,高知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壽,高壽不如高興,高興不如高潮。想想有道理啊,人在低潮,一切都是暗淡的。這才多長時間,你看看哥兒五個,掉頭髮的掉頭髮,失眠的失眠,三高的三高,用不了一年期滿,不等把別人逼瘋,咱們自己先瘋掉了。」

五個人坐在體檢中心的過道里,你一言我一語的,又從身體說到了廣告。

如今的職場是一個只有油門沒有剎車的所在,除非大修,不會有哪個司機情願主動停下來,即使突發一絲偷懶的念頭,左右一看,旁邊的賽道上車來車往,油門轟得山響,也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之所以人人說累,就是因為沒有緩衝。五個人發了一通牢騷,最後的結果彷彿是在議論別人的健康,把體檢報告塞進包里,又分頭忙去了。

只有向天歌沒說具體的去向,他給艾小毛髮了一條簡訊,把她約到了遠離報社的一間隱蔽的茶社裡。

一碟瓜子兒,一盤烏梅,一壺金針王,屋裡的暖氣調得很高,熱氣逼人。音箱里傳出的是許巍《完美生活》的旋律:

體會這狂野

體會孤獨

體會這歡樂

愛恨離別

體會這狂野

體會孤獨

這是我的完美生活

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我多想看到你

那依舊燦爛的笑容

再一次釋放自己

胸中那燦爛的情感

我多想告訴你

我多想看到你

那依舊燦爛的笑容

再一次釋放自己

向天歌閉眼把歌聽完,說:「特別愛聽許巍的歌,就兩個字,滄桑。不過對於我這個歲數,只有滄桑才能激活青春,只有殘缺才能帶來完整。小毛,我覺得你不能再這麼晃蕩下去了,女人三十豆腐渣,雖說你有才華有品位,可也禁不起時光這麼打磨。」

艾小毛捏著瓜子兒的手指在唇間停住,說:「你這新官剛上任,就怕影響你的光輝形象了。大老遠叫我過來,就為了上一堂戀愛、婚姻、家庭課?」

艾小毛是那種骨感的女人,不豐滿,但很玲瓏,身上的每一處都透著飄逸的風韻。研究生畢業後,直接找到海江日報社自薦,先在特稿部做了兩年深度新聞記者,因為文字優美,後來調進副刊部,從見習編輯干到編輯再到責任編輯,把副刊版辦成了《海江日報》的金字招牌,版面上名家雲集,讀者中好評如潮,所以,這些年她好像與世隔絕,一直沉浸在淡然忘我的情調中,做事我行我素,說話無遮無攔,33歲了還孑然一身,屬於有房有車沒歸宿的城市白領剩女。

媒體女性擇偶,最難超越的是她們自己的眼光。因為她們接觸的都是完成了奮鬥過程只見到成功結果的男士,尋找真愛時,必然會把他們當做參照物立在一邊。這些年,艾小毛與一個個追求者擦肩而過,她的心裡,早已裝進了向天歌。

艾小毛對向天歌心生好感說來簡單,來報社的第二年,她要做一組關於傳銷組織內部運作流程的揭秘報道,恰巧遇上市工商局接到舉報準備端掉一處傳銷窩點的行動,艾小毛和向天歌協同採訪,路過人民廣場時,有一個下肢殘疾的乞丐趴在地上,向天歌走過去往那隻空碗里放進了十塊錢。還有一次,集團組織拓展訓練,其中一項科目是跳出真我,主要培養團隊精神和協作意識,十幾個人圍成一圈,將雙臂平伸,等待夥伴從兩米多高的檯子上跳下來接住。遇到身高體壯的同伴,下面人的手臂會砸得很疼,艾小毛注意觀察,很多男同事在同伴落下的一剎那,都會不由自主地將手臂縮回去,或者向下一擺做個緩衝用以減小衝擊力,只有向天歌堅持著不打一點折扣。當時她就想,有同情心和敢於擔當的男人一定可靠。

愛上向天歌,艾小毛將感情隱忍了很長時間。她知道向天歌家有嬌妻,她不忍心搗毀另一個女人的生活,但是她又不能漠視自己這一份感情的存在,所以,痛苦始終糾纏著她。好在日復一日的寫稿、編版沖淡了那些強烈的感覺,艾小毛屈指一算,已經有九個年頭從她的手中這麼不留痕迹地溜走了。有時候,艾小毛也說不清她對向天歌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類型,也許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欣賞,還沒有生活上的依賴。反正艾小毛覺得,她和向天歌之間的情愫不是三兩句話說得清的,不是秘密情人,但算紅顏知己,沒有肌膚之親,但有非分之想,在很多問題上,他們有著驚人的默契,一個眼神能夠替代許多語言,彼此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盡可率性而為,無須戒備,好像時下流行的「第四類情感」就是這樣一種特徵。

「看你說哪去了?怎麼敢給海江市的大才女上課,我是來聽課的,到你這兒尋找個傾訴空間,這段日子,表面上看橫衝直撞的,其實特別的孤獨,也只有你能夠理解我的心境。」此刻,向天歌彷彿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再沒有縮手縮腳的羈絆,也沒有瞻前顧後的顧慮,好像一個空心人,暴露在陽光下,接受艾小毛的檢閱。

艾小毛的目光里多了一絲憐惜,她說:「天歌,以前我最欣賞你的一點,就是你的人生比重與眾不同,你的定力超越了你的年齡,可是,看看你現在,為了李海鳴的所謂義氣,讓日報那麼多的人議論你,值得嗎?」

向天歌說:「這哪裡是義氣?這是服從組織決定。」

艾小毛撇了一下嘴:「你就掩耳盜鈴吧,哪一級的組織決定,還不是他們高層之間太極推手,利用你的血性去補那個連女媧都補不上的窟窿!沒有任命,沒有名分,你放眼全國,哪一份報紙是靠一幫幫忙的辦成的?」

向天歌口氣軟下來:「這是消極的一面,積極的一面至少證明了我還沒有失去好奇,咱們做新聞的,一旦失去好奇,世界就不再有趣。」

艾小毛輕嘆一聲:「天歌,你聽我一句勸,一定聽進去,既然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就沒必要不管不顧,知道了廣告經營四個字是怎麼寫出來的就行了,等集團的班子變了,還不一定是個什麼格局呢?後任肯定要否定前任,但是你要清楚,每一個後任終將變成前任,包括你在內。」

向天歌:「真有那天,李總不會袖手旁觀。我算看明白了,人生就是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廣告人更是如此。」

艾小毛接著??冷水:「只怕那時他都自身難保,再說,簡安祥時代的遺留問題都歸零了嗎?即便賬目歸零了,那人心、社會上的口碑怎麼計算?這些軟成本誰來替你買單?一年之內如果打不平,換了班子,你可就是那個替罪之身,敗軍之將不言勇,誰還會為你說情?你自己申辯又有誰肯坐下來聽?」

向天歌擺弄著手機:「不說這些煞風景的話題了,給你讀一條簡訊,是廣告部文書小楊子發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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