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到達凱瑞安的訊息

一股稀薄的藍色煙霧從齒間樸素的短柄煙斗中升騰起來,蘭德將一隻手放在露台的石欄杆上,望著下方的花園。黑色的陰影正在逐漸延伸,太陽變成了一顆紅球,從無雲的天空中冉冉落下。他已經在凱瑞安停留了十天,而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能安安靜靜地站一下。賽蘭蒂貼在他身邊站著,正仰起白皙的面孔看著他,而不是花園。她的頭髮沒有像高階女貴族盤得那麼錯綜複雜,但也讓身高足足增加了半尺。蘭德竭力不去看她,但想要忽視一個一直在用力將胸部擠在自己手臂上的女人並不容易。這次會面已經進行了很長的時間,蘭德本來想休息一會兒,但賽蘭蒂跟著他走出來時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我知道一處幽靜的水池,」她悄聲說道,「那裡也許不會如此炎熱,一處隱蔽的水池,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亞斯莫丁豎琴曲在他們身後的方形拱廳內繚繞著,那是一陣輕盈舒爽的樂音。

蘭德有些用力地噴出一口煙。天氣很熱,雖然無法和荒漠相比,但……秋天應該來了,然而在這個薄暮時分,熱氣卻像盛夏時一樣撲面而來。一個無雨的夏天。只穿著襯衫的男人們正在花園裡用水桶給花草澆水,他們刻意避開正午時澆水,以免水分過度蒸發,但花園裡還是顯露出太多的枯黃和凋萎。這不可能是自然的氣候,驕熾的太陽彷彿正在向他發出嘲笑。沐瑞和亞斯莫丁同意他的看法,但跟他一樣,他們對此一籌莫展。沙馬奧。至少他現在可以對沙馬奧採取些行動。

「沁涼的池水,」賽蘭蒂喃喃地說道,「只有您和我。」她將蘭德擁得更緊了些,雖然蘭德本來已經覺得無法再緊了。

蘭德想知道,沙馬奧對他的下一次嘲弄會在什麼時候到來。無論那名棄光魔使要怎麼做,他都不能著急,只要他在提爾的部署完成,就是他放出閃電的時候。他要用決定性的一擊讓沙馬奧完蛋,並且將伊利安納入他的囊中。有了伊利安、提爾和凱瑞安,再加上一支足以在數周內佔領任何一個國家的艾伊爾大軍,他……

「您不喜歡游泳嗎?我自己游得不是很好,但您肯定可以教我。」

蘭德嘆了口氣,他突然希望艾玲達能在他身邊。不,現在他最不想發生的事情就是滿臉青腫、衣服被撕掉一半的賽蘭蒂尖叫著從這裡逃走。

蘭德低頭看著賽蘭蒂,仍然咬著煙斗,平靜地說道:「我能導引。」賽蘭蒂眨了眨眼,肌肉都沒有動一下,但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遠了一些。這些人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蘭德總會提起這件事,對他們來說,這應該是竭力去掩飾、忽略的事情。「他們說我會變成瘋子,但我還沒有瘋,還沒有。」他從胸腔中發出一陣笑聲,然後又突然將笑聲中斷,板起了臉:「教你游泳?我可以用至上力在水裡把你撐起來。你知道,陽極力受到了污染,它被暗帝碰觸過,但你不會感覺到。它就在你周圍,但你什麼都不會感覺到。」他又笑了一聲,伴隨著一聲低低的喘息,賽蘭蒂瞪大了一雙黑眼睛,微笑變成了病態的咧嘴。「那麼,等以後吧!我想一個人思考一下……」蘭德彎下身,似乎是想吻吻她,但賽蘭蒂尖叫一聲,猝然行了個屈膝禮,蘭德覺得這女人大概是有點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賽蘭蒂向後退去,退一步又行了個屈膝禮,嘴裡胡亂地說著會忠心侍奉他,自己最深切的願望就是向他效忠。她愈說愈顯得歇斯底里,直到最後跳進了一道方形的拱門裡。

蘭德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他又轉身望向露台外面。令人恐懼的女人們!如果蘭德要求或者命令她離開,她一定會找出各種拖延搪塞的借口,況且……也許這一次,傳聞會播散開去。他必須控制好自己的脾氣,最近實在是太容易失控了。他對這場乾旱無能為力,各種問題如同野草一般四處叢生。他又叼著煙斗站了一會兒。如果能做一些簡單的工作,比如用篩子將水帶到山頂上去,又有誰願意統治一個國家?

在花園的另一邊,皇宮中兩座階梯形高塔中間,蘭德可以俯瞰凱瑞安城的全景。這座城市裡充滿了嚴格平直的稜線和夾角,被城市覆蓋的丘陵也都經過了精確的削砍,而不僅僅是被一層房屋和街道覆蓋。他那面繪有古代兩儀師徽記的猩紅色旗幟無力地垂掛在其中一座高塔頂端,另一座高塔上則掛著那條長帶形真龍旗的複製品。這種真龍旗還被掛在城中的十幾個地方,包括最高的一座未完工的巨塔頂上,那座塔就在他的正前方。對於這件事,他的命令和呵斥都無濟於事。無論是提爾人還是凱瑞安人都不相信他真的只是要掛起一面真龍旗,艾伊爾人則不會在乎旗子該怎麼掛。

即使是現在,在這座宮殿的深處,他仍然能聽到這座擁擠到幾乎要爆炸的城市中傳來的喧囂聲。難民們從這個國家的每一個角落奔向這裡。即使轉生真龍就在身邊,他們也不願意回到家鄉去。商人們在難民群中出沒,出售這些難民可以購買的一切,同時收買他們沒有能力再保留的一切。貴族們和配備著武裝的人們到這裡來,集結在他的旗幟或其他人的旗幟下面。號角狩獵者認為在他身邊一定能找到聖號角,也正有幾十個,或者是幾百個首門人要把聖號角賣給那些狩獵者。來自曹福聚落的巨森靈石匠們在這裡尋找機會展露他們傳奇的技藝。冒險者們(其中一些人在一周之前也許還是強盜)來這裡看看有沒有什麼油水可撈。這座城市裡甚至還有一百多名白袍眾,不過圍城剛一結束,他們立刻就騎馬跑走了。培卓·南奧召集白袍眾是否與他有關?艾雯給了他一些線索,但艾雯只會從白塔的立場看問題,兩儀師的觀點和他的並不一樣。

至少來自提爾的運糧馬車算是有些規律了,飢餓會引發一連串的暴動,他只希望能在離開這些人的時候看到他們不再那麼飢餓。強盜比以前少了一些,內戰也停息了,但他還需要更多的好消息。他必須在離開這裡去對付沙馬奧之前,確定這裡的一切已經步入正軌,為此,他還有上百件事情要處理。現在,從魯迪恩就開始追隨他、被他所信任的部族首領里,只有魯拉克和貝奧留在凱瑞安。但如果他不能信任後來投向他的四個部族前往提爾,他能信任他們留在凱瑞安嗎?那四名部族首領承認他是卡亞肯,但他們不了解他,如同他不了解他們。今天早晨傳來的訊息也許是個麻煩,梅茵之主貝麗蘭已經到了凱瑞安城以南一百多里的地方,她正率領一支小軍隊來加入他的陣營,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將這支軍隊帶過提爾的。奇怪的是,貝麗蘭在信里問他佩林是不是在他身邊。毫無疑問,貝麗蘭害怕蘭德會忘記她的小國家。看看她會如何與凱瑞安人勾心鬥角大概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歷史上,歷代梅茵之主都是靠貴族遊戲避免了提爾將梅茵吞掉。也許,如果他讓貝麗蘭管理這個地方……到時候,他會帶走麥朗等提爾人,如果那個時候到來的話。

思考這些不比回室內處理正事更愉快。他輕輕敲掉煙斗里剩下的煙絲,又將煙絲中的火星踩滅。如果不加留意,這點火星就有可能將整個花園點燃。這種乾旱,這種不自然的天氣!他意識到自己緊咬住了牙,先要完成他力所能及的工作。在走進房間之前,他費了一些力氣才讓自己恢複了平常的表情。

亞斯莫丁穿得如同貴族一般奢華,領口上鑲了幾重蕾絲,他正靠在角落裡的暗色牆板上,用豎琴彈撥著柔和悅耳的旋律,彷彿是在打發著無聊的時間。其他坐在椅子上的人看見蘭德進來,立刻都跳了起來。蘭德用力地揮揮手,他們立刻又坐回到椅子里。麥朗、特倫和亞拉康佔據了深紅色綉金地毯一側的三張鎦金雕花椅子,背後各站著一名年輕貴族,地毯的另一側完全是凱瑞安人。多布蘭和馬林金的背後也各有一名年輕貴族,那兩名年輕人全都像多布蘭一樣,剃光了頭頂前端的頭髮,並在上面敷了粉。面色慘白的賽蘭蒂站在克拉瓦爾的肩後,蘭德看她的時候,她打了個哆嗦。

蘭德一邊調整著臉上的表情,一邊大步走向他的椅子。光是他這張椅子就需要他好好控制自己的表情了,這是克拉瓦爾和另外那兩名貴族奉獻給他的新禮物。他們以他們所想像的提爾風格做了這把椅子,覺得蘭德一定會喜歡提爾的豪華富麗,因為他統治提爾,並且派提爾人到這裡來。椅子的四條腿和兩個扶手都被雕成了龍形,每條龍都用琺琅和黃金鑲嵌出金紅色的鱗片,金色的眼睛用巨大的日長石雕成。椅子的高靠背也完全是用龍形雕成的。為了做這把椅子,一定有數不清的匠人從入城時就開始日夜不停地勞作到現在,他覺得自己坐在上面就像是個傻瓜。亞斯莫丁彈出的樂聲變得莊嚴隆重,如同一首凱旋進行曲。

但那些看著他的凱瑞安眼睛裡又有了更多的警覺和謹慎,提爾人亦然。在他出去之前就已經是這種情形了。也許他們現在才漸漸明白,想這樣奉承逢迎他其實是一種錯誤。他們全都竭力不去在意他是什麼人,裝作他只是一位征服了他們的年輕王者,一個能夠被欺騙和控制的人。而他們面前的這把椅子——這個王座——卻明白地宣示了他的身份。

「士兵們都按照計畫行進嗎,多布蘭大人?」蘭德一開口,豎琴聲立刻消失了,亞斯莫丁顯出一副全心注意著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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