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無花果和老鼠

伊蘭意識到自己正被抓著肩膀和腳踝抬上樓梯,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除了能看之外,身體其他的部分都像是另外一個人的。她緩慢地眨著眼,覺得腦子裡似乎充滿了羽毛。

「她醒過來了,夫人!」璐希尖叫著,差點丟下了伊蘭的腳,「她正在看我!」

「我告訴過你不要擔心。」麥克拉夫人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只要喝了叉根茶,她就無法導引,也不能動一下肌肉。這是我偶然發現的,不過這遲早能派得上用場。」

這是真的,伊蘭癱軟在兩人中間,像是個漏掉了一半填料的傀儡。她的臀部和一級級台階磕碰著,但她既不能跑,也不能導引。她能感覺到真源,但想要擁抱它就如同想要用凍僵的手指從鏡面上撿起一根針。惶恐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滴淚水從她的臉頰邊滾落了下去。

也許這些女人要把她交給白袍眾處決,但她無法相信白袍眾會利用女人設下陷阱,等待著兩儀師自己跳進去。那麼剩下的就是暗黑之友了,而且幾乎可以肯定她們是服侍原屬於黃宗的黑宗兩儀師。除非奈妮薇能逃出去,否則她一定會落入黑宗的手裡;但如果奈妮薇逃走,她就沒辦法依靠任何人了。而她現在既不能動,也無法導引。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正在用力尖叫,但卻只能發出一串細弱的喵喵聲,而壓抑住這種衝動更耗光了她剩餘的所有力氣。

奈妮薇了解所有關於草藥的知識,她總是這樣說的。為什麼她沒能分辨出那是什麼茶?不要再這樣哀嚎了!她腦海里那個微小而堅定的聲音像極了莉妮的訓斥。一頭在圍欄下面尖叫的小豬只能吸引狐狸的注意,讓它白白浪費掉逃跑的機會。她拚命想要擁抱陰極力,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現在卻像她想要碰觸陽極力一樣困難。她仍然堅持著一次又一次地努力,這是她現在惟一能做的事情了。

至少麥克拉夫人看上去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她們把伊蘭扔到一張單人床上,這裡是一個只有一扇窗戶的小房間。麥克拉夫人一把她扔下,就立刻拖著璐希走出了門,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伊蘭的頭從床邊落下,她能看見另一張單人床,一隻高櫥櫃和櫥櫃抽屜上失去光澤的黃銅把手。她還能轉動眼睛,但卻沒辦法移動一下頭。

只用了幾分鐘時間,那兩個女人就回來了。她們氣喘吁吁地抬著奈妮薇,把她扔到另一張床上。奈妮薇的臉部肌肉鬆弛,臉頰上閃爍著淚光,黑色的眼睛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其中也夾雜著恐懼。伊蘭希望憤怒能在奈妮薇的心裡佔上風,在可以導引的時候,奈妮薇比她還要強大。也許奈妮薇能擺脫她們現在這種慘狀,那些淚水一定是因為憤怒才流出來的。

麥克拉夫人要那個瘦女孩留在這裡,她自己又跑了出去。這回她拿來一隻托盤,並把它放在那個櫥柜上。托盤裡放著那隻黃色的茶壺、一隻杯子、一個漏斗和一個高沙漏。「現在,璐希,你要記住,每當那個沙漏倒空的時候,就給她們各灌兩盎司茶進去。一定不能耽誤,記住!」

「為什麼我們不現在就灌呢,夫人?」那個女孩扭動著雙手,哀鳴著說道,「我想要她們睡覺,我不喜歡她們看著我。」

「她們如果睡下去,就會像死人一樣不會動彈了,女孩,而我們還要讓她們能走路。等到送走她們的時候,我會再處理她們的。她們會因此感到頭痛和腹痛,但這些遠遠不及她們應得到的懲罰。」

「但如果她們能導引了呢,夫人?如果她們那樣做呢?她們正在看著我。」

「不要胡說了,女孩。」麥克拉夫人爽快地說道,「如果她們能,她們現在為什麼不做?她們就像是麻袋裡的小貓一樣無助。只要你沒出差錯,她們就會一直保持現狀。現在,照我說的去做,明白嗎?我必須去找老亞維,讓他放鴿子出去。然後我還要做一些安排,但我會儘快趕回來。你最好再煮一壺叉根。我會從後門出去,關上店門,也許會有人閑逛進來,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麥克拉夫人離開之後,璐希在兩名俘虜面前站了一會兒,仍然在扭動著雙手。然後她一回身也跑出了房間。最後,她的喘氣聲也沿著樓梯逐漸消失了。

伊蘭能看見奈妮薇的眉間滲出了汗水,她希望那是因為奈妮薇在努力著,而不是因為悶熱的空氣。努力啊,奈妮薇。她自己也在努力向真源伸展,笨拙地在塞滿羊毛的腦殼中摸索著,失敗,再次努力,再次失敗……哦,光明啊,奈妮薇,努力!努力啊!

除那隻沙漏之外,伊蘭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沙子不斷地落下,每一粒都代表著她的又一次失敗。最後一粒沙落下了,但璐希沒有回來。

伊蘭更加拚命地掙扎著,她要碰到真源,她要挪動身體。她左手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好的!又過了幾分鐘,她能將手抬起來了,雖然只抬起一寸就落了回去,但它畢竟是動了。又用了一下力,她能轉動頭顱。

「努力。」奈妮薇含混地呢喃,伊蘭只能勉強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奈妮薇的雙手正緊緊地抓住她身下的床單,她好像是正在掙扎著要坐起來。她甚至連頭還抬不起來,但她正在努力。

「好。」伊蘭拚命想說出來,但她的聲音聽在她的耳朵里更像是一聲呻吟。

緩緩的,她把手舉到了自己能看見的地方,然後堅持讓手停在那裡。一陣成功的顫慄涌過全身。害怕我們吧,璐希,在廚房裡多留一段時間吧,然後……

房門打開了,璐希走進來的時候,伊蘭發出一陣挫敗的啜泣。她已經幾乎要成功了。那個女孩看了她們一眼,害怕地尖叫一聲,立刻就沖向那個高櫥櫃。

伊蘭想要與她戰鬥,但璐希沒費多大力氣就打掉了她伸出的雙手,又同樣輕易地將漏斗插進了她的嘴裡。即使這樣,瘦女孩還是像正在狂奔一樣大口喘著氣。又冷又苦的茶汁充滿了伊蘭的口腔,她抬頭瞪著璐希,臉上露出與那個女孩一樣慌亂的神情。但恐懼產生的決心讓璐希一直逼迫伊蘭張開嘴,用漏鬥狠命戳著她的喉嚨,直到她把茶汁全部咽下去。當黑暗向伊蘭襲來的時候,她能聽見液汁激烈的攪動聲從奈妮薇那裡傳來。

當她的眼睛再次睜開時,璐希已經不見了,沙礫再次從玻璃的細眼中漏下。奈妮薇的黑眼睛瞪得大大的,雖然伊蘭說不出那究竟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不,奈妮薇不會放棄的,這正是她敬佩奈妮薇的原因之一。奈妮薇就算上了斷頭台也不會放棄掙扎的。我們兩人都已經上了斷頭台!

她因為自己遠比奈妮薇軟弱而感到羞愧,她有一天會成為安多的女王,現在卻因恐懼而想要大聲嚎叫。她沒有這樣做,即使是在她的心裡也沒有這樣做,她只是在頑固地嘗試挪動自己的肢體,嘗試碰觸陰極力,但她真的想哀嚎。這麼軟弱,她怎能成為一位女王?再一次,她向真源伸展,再一次,再一次。她在與那些沙粒賽跑,再一次。

又一次玻璃漏斗的上半部分空了,而且璐希也不在。儘管緩慢,但她也到了能夠抬起手和頭的界限!雖然它們立刻又落了回去。她能聽到奈妮薇低弱的咕噥聲,而她確實能聽懂其中一大部分了。

房門再次被撞開,伊蘭抬起頭,絕望地盯著門口——隨即她張大了嘴巴。湯姆·梅里林像故事中的英雄那樣站在那裡。他一隻手牢牢地抓著就要昏過去的璐希的脖子,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把匕首。伊蘭歡喜地笑了,但她的笑聲卻像是一隻小青蛙在呱呱叫。

湯姆一把將那個瘦女孩推到房間的角落。「你留在這裡,否則我就用這把刀子剝了你的皮!」他兩步就走到伊蘭身邊,把她的頭髮撫到腦後,擔憂布滿了他滿是皺紋的臉頰。「你給她們吃了什麼,女孩?告訴我,否則——」

「不是她,」奈妮薇低聲說道,「是另一個,已經走了。幫我起來,我必須要走。」

湯姆離開了伊蘭的身邊,伊蘭覺得他似乎非常不想這樣做。他又一次威脅地向璐希晃了晃他的匕首,隨後那把匕首就消失在了他的袖子里。瘦女孩在牆角縮成一團,彷彿永遠也不想動一下的樣子。湯姆從床上拖起奈妮薇,幫她站穩,又扶著她在房裡走了幾步。奈妮薇仍然只能拖著腳步,無力地靠在他身上。

「很高興能知道這個被嚇壞的小貓沒有陷害你們。」湯姆說,「如果是她乾的……」他搖了搖頭。毫無疑問,如果奈妮薇和他說了實情,他會瞧不起她們的。伊蘭絕不打算告訴他實情。「我發現她慌亂地衝上樓,根本就沒有聽見我在背後跟蹤她。讓我不太高興的是,另一個逃走了,澤凌沒有看住她,這不是件好事。她會帶其他人來嗎?」

伊蘭翻過身,「應該不會,湯姆。」她的聲音也像奈妮薇一樣含混不清,「她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她。」再過一會兒,她就能坐起來了。她轉頭看著璐希,那個女孩幾乎要縮到了牆裡去。「白袍眾……會抓住她……就像抓我們一樣。」

「澤凌?」奈妮薇問。她瞪著走唱人,腦袋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晃動,不過說話已經沒有困難了。「我告訴過你們,要待在馬車那裡。」

湯姆生氣地吹起鬍子:「你要我們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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