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暗號

奈妮薇必須承認,湯姆和澤凌選擇了一塊良好的宿營地。這裡是距離馬戴辛不到一里的一處朝東的山坡,地上覆蓋著一層落葉,周圍是一些灌木叢和幾株酸膠樹與矮小枯乾的柳樹。它們遮住了馬車,讓鎮里和從路邊經過的人無法看到他們。山頂上的一片岩層中,流淌出一條兩尺寬的小溪,流到山下時,泥土河床已經有四尺了。這樣他們就有足夠的水。因為樹陰的遮蔽,溪水在流出很長一段之後依然清涼宜人,而且溪邊還不停地吹著一陣陣涼爽的微風。

那兩個男人在馬飲好水,並安排好它們在山坡上吃草之後,就擲硬幣決定誰可以牽著那匹羸瘦的閹馬去鎮里購買補給。他們現在已經習慣做每件事都要靠擲硬幣決定。手指靈巧的湯姆每次都能擲出他想要的那一面,所以現在每次都是澤凌擲硬幣了。

不過這回還是湯姆贏了,當他解下偷懶鬼背上的馬鞍時,奈妮薇探頭到馬車的座位下面,用小刀撬起了一塊木板。那裡放著兩隻鍍金的小箱子,那是愛麥瑟拉送給她和伊蘭的珠寶,另外還有幾個裝滿了錢幣的皮囊。為了能看到他們離開,帕那克表現得非常慷慨。相比較之下,暗格里的其他東西乍看之下似乎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一個拋光的烏木小匣,上面沒有雕刻任何花紋;一隻軟皮小兜平放在格子里,看上去像是裡面裝著一個碟子。那隻箱子里放著她們從黑宗兩儀師那裡奪回的兩件特法器,全部與夢有關,而那個皮兜里……那是她們從坦其克得到的戰利品,暗帝牢獄的七道封印之一。

她急於回白塔的原因除了想知道史汪·桑辰下一步會讓她們去哪裡追捕黑宗兩儀師,另一個就是為了這道封印。她伸手從鼓鼓的錢袋裡掏出一些硬幣,並盡量避開那個扁平的皮兜。那道封印留在她這裡的時間愈長,她就愈想把它交給玉座,了結這件事。有時候,當她接近它時,她似乎能感覺到暗帝正在全力攻擊這道封印。

她嚴肅地叮囑帶著滿口袋銀幣的湯姆,一定要找一些水果和綠色蔬菜回來。這兩個男人對於食物的認知似乎只限於肉和豆子。湯姆拉起偷懶鬼的韁繩,向鎮里走去。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樣子,奈妮薇顯出難過的表情。沐瑞說那是一處舊傷,現在已經無法醫好了,它至今都在潰瘍、發炎,而她卻對此無能為力。

她離開兩河最初只是為了保護村子裡被兩儀師拐走的年輕人,她去白塔時也仍然帶著能夠照顧他們的希望,另外還有讓沐瑞垮台的野心。從那時到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或許只是她眼中的世界發生了變化。不,不是我在改變,我還是原來的那個我,是其他所有事情都不同了。

現在,她能做的只剩下了保護她自己。蘭德有了另一個身份,已經無法再回頭;艾雯則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自己的道路,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攔她,哪怕她的前方是萬丈深淵;麥特則學會了用女人、賭博和狂歡作樂塞滿自己的腦袋。讓她對自己感到厭惡的是,她甚至發現她有時候會同情沐瑞。至少佩林已經回到了家鄉,她是從艾雯那裡聽到的這個訊息,艾雯則是從蘭德那裡聽到的。佩林應該是安全的。

獵捕黑宗是一件好事,而且令人滿意,不過它也是件可怕的事,只是她一直都在竭力掩飾這一點。她是一名成年女子,不是一個需要躲在母親圍裙後面的女孩。但獵捕黑宗並不是她要繼續學習掌控至上力的原因,雖然她因此而常常想在牆上撞破腦袋,雖然她其實在大多數時間裡並不比湯姆更有能力進行導引,但她還是在努力地學著,只因為至上力所帶給她的醫療異能。身為伊蒙村的鄉賢,她曾經因為婦議團的成員們都按照她的思路去思考而感到滿意(尤其是婦議團的成員大多數都年長到足以做她的母親,比伊蘭大不了幾歲的她,曾經是兩河流域歷史上最年輕的鄉賢),更喜歡村議會按照她的指點去做他們應該做的事(那都是一些頑固不化的老頭子),但最讓她感到快樂的,永遠都是找到正確的草藥調配方法,治癒病患。而如果能用至上力進行治療……她必須掌握它,探索其他方法無法企及的治療能力,這種歡喜的感覺甚至能讓她潸然淚下。總有一天,她會治好湯姆,看著他跳舞。她甚至還可以治好蘭德肋側的傷。只要導引者有足夠的決心,沒有治不好的傷口。

她轉回身,發現伊蘭拿著掛在馬車下面的水桶汲了一桶水,正跪著清洗她的手和臉。女孩在肩膀上圍了一條毛巾,以免水濺到衣服上。奈妮薇也很想這樣洗一洗。在這種炎熱的天氣里,享受一下溪水的清涼應該是很令人高興的事。他們經常只有馬車水桶里存的溫水,而那些水還要飲用和煮食,用來清洗就太奢侈了。

澤凌背靠一隻馬車的輪子坐著,他那根拇指粗的帶節淺色木杖就放在身邊。他的頭低著,那頂傻帽子搖搖欲墜地扣在他的腦袋上。但奈妮薇不敢確定他真的會一大早就睡著了,聽不到她們說話。有些事情他和湯姆是不知道的,他們最好不要知道這些事。

她坐到伊蘭身邊,落葉在她身下發出一陣窸窣的碎裂聲。「你覺得坦其克真的沒希望了嗎?」伊蘭用一塊塗滿肥皂的手巾緩緩地擦著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奈妮薇又說道:「我覺得那些白袍眾所說的『兩儀師』,指的是我們。」

「也許。」伊蘭的聲音冷冷的,就像是坐在王座上發出的指示。她的眼睛如同藍色的冰塊,而且一直都沒有轉向奈妮薇。「也許關於我們的訊息已經和其他傳聞攪在了一起,塔拉朋很容易就會有一位新的國王,一位新的帕那克。」

奈妮薇壓抑著自己的火氣,不讓自己去揪辮子,兩隻手正用力地握著她的膝頭。你正在與她和解。小心你的舌頭。「愛麥瑟拉不是很好相處,但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你也不想,對吧?」

「一個漂亮的女人,」澤凌說,「特別是在穿上塔拉朋女侍的衣服時,而且她笑得也很甜。我本以為她——」他看見伊蘭和奈妮薇瞪著他的樣子,立刻就重新把帽子拉到了臉上,又假裝睡著了。奈妮薇和伊蘭相互瞥了一眼,她知道伊蘭的想法和她一樣。男人。

「奈妮薇,無論愛麥瑟拉出了什麼事,現在她已經和我們無關了。」伊蘭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了些,洗臉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我希望她會沒事,但我現在最希望的是那些黑宗不會跟蹤我們。」

澤凌沒有抬頭,但他哆嗦了一下。黑宗不是街談巷議的傳說,這件事直到現在仍然在讓他感到不安。

他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他不知道我們知道的事情。奈妮薇必須承認,這個想法其實沒什麼道理,但如果他知道了棄光魔使已經得到自由,即使有蘭德那個要照顧她和伊蘭的愚蠢叮囑,澤凌肯定還是會立刻拔腳就逃。但他還是很有用的,他和湯姆都是。讓湯姆跟隨她們的是沐瑞,那個老男人對這個世界了解很多,完全不像是一名走唱人。

「如果她們跟蹤我們,現在肯定已經殺過來了。」這是實話,她們這輛破馬車的速度其實並不快。「運氣好的話,她們現在也許還不知道我們是誰呢!」

伊蘭點點頭,雖然很嚴肅,但已經不再冰冷了,然後她就開始用清水洗臉。這個女孩就像兩河女人做事那樣堅決。「莉亞熏和她的大多數同黨一定已經逃離坦其克了,也許全都逃了,而我們仍然不知道是誰在向白塔的黑宗兩儀師發布命令。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蘭德也會這樣對我們說的,奈妮薇。」

儘管努力剋制,但奈妮薇還是瑟縮了一下。的確,她們的名單上記載了十一名黑宗兩儀師的名字,但等她們回去白塔後,每一個與她們交談的女人幾乎都有可能是黑宗的一員。當然,她在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也許都是暗黑之友,但這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不過,危險性也許沒差多少。

「不止是黑宗,」伊蘭繼續說道,「我擔心魔——」奈妮薇急忙按住她的肩膀,朝澤凌的方向微微點點頭。伊蘭咳嗽了一陣,彷彿她是因為這個才停下來的。然後她說,「還有媽媽,她不會喜歡你的,奈妮薇,正好相反。」

「她離我們還很遠。」奈妮薇很高興自己的聲音能保持穩定。她們並不是在談論伊蘭的母親,而是那名被她擊敗的棄光魔使。從某些角度來說,她衷心地希望魔格丁能夠離他們遠一些,愈遠愈好。

「但如果她不是那麼遠呢?」

「她是的。」奈妮薇堅定地說,但肩膀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縮緊了。她思想中的一部分還記得在魔格丁面前遭受的羞辱,並且迫不及待地想再次找到她、擊敗她。但如果魔格丁對她進行偷襲該怎麼辦?如果那名棄光魔使出現的時候,她還沒有足夠的怒火可以讓自己導引呢?當然,所有的棄光魔使和黑宗兩儀師都會讓她面臨這樣的問題,但在坦其克的潰敗之後,魔格丁肯定對她個人有著深切的恨意。有一名棄光魔使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很想得到自己的腦袋,奈妮薇覺得這完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你是在害怕,她嚴厲地告誡自己,你不是一名懦夫,你永遠都不會是!但每次魔格丁出現在她腦海中時,她的背脊都會感到一陣寒意,就彷彿那個女人正盯著她的後背。

「我想,總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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