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強烈暴風

佩林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白石灰的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張有著羽絨床墊、鵝毛枕頭以及四根床柱的床上,身上還蓋著一條毯子。許多氣味飄進他的鼻子——羽毛和羊毛毯的氣味、烤鵝的氣味、烘烤麵包和蜂蜜蛋糕的氣味。這是酒泉旅店裡的一間客房,明亮的清晨陽光正照在掛著白色窗帘的窗戶上。早晨。他摸了一下肋下,手指感覺到了完整的皮膚,但他覺得自己比箭頭被拔除前還要虛弱,雖然如此,這點代價是完全值得的。喉嚨又開始感到乾渴了。

他想向床邊小桌子上的白水壺伸出手去,但一有動作,菲兒立刻從小石壁爐旁的椅子里跳起來。她將紅色的毯子扔在一邊,跑到佩林身旁,她換了一件顏色更深的騎馬連身窄裙,灰色綢衣上的褶皺顯示她一直都睡在椅子里。「艾拉娜說你需要睡眠。」她急忙倒了一杯水,遞到他面前,「你需要再躺個兩三天,直到你恢複力氣。」

她的聲音很平靜,只是其中有一點不尋常的地方,佩林差點就忽略了。而這時佩林也發現她眼角的一絲僵硬:「出了什麼事?」

她小心地將杯子放在桌上,撫平身上的裙子。「沒什麼事,」但聲音里的那種緊張更明顯了。「菲兒,不要對我說謊。」

「我沒說謊!」她喊道,「我去幫你拿點早餐,有我侍候你,你真是好運氣呢,叫我……」

「菲兒。」他盡量嚴肅地喊出她的名字。她猶豫了,傲慢的、高昂起下巴的瞪視變成了前額憂心的皺紋,但立刻又變了回去。他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她的眼睛,她那一點貴族女子的傲慢伎倆是沒辦法敷衍他的。

最後,她嘆了一口氣:「我想,你有權知道,但你還是要留在床上,直到艾拉娜和我認為你能起來。羅亞爾和高爾不見了。」

「不見了?」他困惑地眨眨眼,「『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他們離開了?」

「也可以這麼說,今天第一縷曙光出現的時候,站哨的人看見他們離開,朝西林跑去了。站哨人沒多想,而肯定也沒有人會試圖阻攔一位巨森靈和一名艾伊爾人。我是在不到一個小時前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們說他們在談論樹的事,佩林,關於那位巨森靈怎樣對樹唱歌。」

「樹?」佩林喊了一聲,「那是該死的道門!燒了我吧,我跟他說過,不要……他們會在到達道門之前就喪命的!」

掀開毯子,他將雙腿移到床下,搖晃著站起身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穿,身上甚至連內褲也沒有,但如果她們想把他困在床上,她們就大錯特錯了。他看見所有的衣服都整齊地疊放在門邊的一把高背椅里,靴子放在椅子旁,系著斧頭的腰帶掛在一枚牆釘上。他蹣跚地走到椅子前面,開始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穿衣服。

「你要做什麼?」菲兒問,「回床上去!」她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命令般地指著床,彷彿她的手指能把他送回到床上去似的。

「他們不可能走太遠,」他對她說,「他們是徒步過去的。高爾不會騎馬,羅亞爾總是說他信任自己的雙腿超過任何一匹馬。我騎著快步,最遲在中午時就能追上他們。」將襯衫罩在頭上,任由它鬆鬆地落在長褲外,他坐到椅子里——不如說是跌下去的——開始穿靴子。

「你瘋了,佩林·艾巴亞!你怎麼可能在森林裡找到他們?」

「我的追蹤技巧還不算太差,我能找到他們。」他給了她一個微笑,但她沒有任何響應。

「你會送掉性命的,你這個多毛的傻瓜!看看你,你連站都站不穩,你騎馬走上不到一里,就會從馬背上掉下來的!」

佩林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站起身,將靴子踏好。快步會幫他的,他只要牢牢地騎在上面就行了。「胡說,我像一匹馬一樣強壯,不要嚇唬我。」他穿上外衣,抓起斧頭和腰帶。當他開門的時候,菲兒抓住了他的手臂,徒勞地想把他拉回來。

「你有時像馬一樣笨,」她喘著氣說,「不,比馬更笨!佩林,你一定要聽我的,你一定……」

從房間出來,只要沿狹窄的走廊走幾步就到了樓梯口,樓梯直達寬敞的大廳。但樓梯背叛了他,他踏下第一級台階的時候,膝蓋就沉了下去。他一個倒栽蔥滾下樓梯,雖然拚命揮動著雙手想扶住欄杆,卻什麼也沒抓到,反而把高聲叫嚷的菲兒也一起拖了下去。不知打了多少個滾,他們最後撞在台階下那個插劍的桶上。菲兒四肢攤開地趴在佩林身上。被撞倒的劍桶,一直滾到對面的牆角,裡頭的劍散落一地。

佩林過了一會兒才凝聚起足夠的力氣問道,「你還好嗎?」他感到很害怕。只見菲兒軟軟地躺在他的胸口上,他輕輕搖晃著她:「菲兒,你……?」

緩緩地,她抬起頭,將幾縷黑色的短髮從臉上撥開,隨後,她立刻專註地望著他:「你還好嗎?如果你不是現在這樣,我很可能會對你動粗的。」

佩林悶哼一聲,她大概沒有他摔得厲害。他小心地摸了摸肋下箭傷的地方,並沒什麼異常的感覺,但他身體其餘的地方從頭到腳都痛得要命。「從我身上起來,菲兒,我要去牽快步。」

菲兒只是用雙手抓住他的領子,把他揪到面前,直到兩個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聽著,佩林,」她狠狠地說,「你——不——能——做——每——件——事,如果羅亞爾和高爾要去鎖住道門,你就要讓他們去,這裡才是你的崗位。你現在一定要休息!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你還不夠強壯!但即使你恢複了,你也絕對不能去追他們,你不能做每件事!」

「出什麼事了?你們兩個在幹什麼?」是瑪琳·艾威爾的聲音,她在白色的長圍裙上擦著雙手,從大廳的後門走進來,揚起的眉毛幾乎要挑到頭髮里去了。「我還以為是獸魔人打來了,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的話半像是責備,半像是戲謔。

佩林忽然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很不雅,菲兒趴在他身上,他們的頭緊靠在一起,就像正在熱吻,而且是在大廳的地板上。

菲兒的雙頰變得通紅,她飛快地爬起來,拍著身上的衣服。「他就像獸魔人一樣頑固,艾威爾太太,我告訴他,他太虛弱了,不能下床來,他一定要立刻回床上去。他必須知道,他一個人是沒辦法把所有事都做好的,特別是在他連樓梯都下不了的時候。」

「哦,親愛的,」艾威爾太太說著,搖了搖頭,「你這樣做就不對了。」靠近年輕女孩的耳邊,她低聲對菲兒耳語,但佩林聽到她說的每一個字。「只要你處理得當的話,大多數時間裡,他都是個容易對付的小男孩,但當你想要推動他的時候,他就會像所有兩河男人一樣,變得跟一頭母牛一樣倔。男人除了個子會長高,其他方面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如果你告訴他一定要做什麼,一定不能做什麼,他肯定會捂住耳朵,低著頭往前猛衝。讓我來教你。」

瑪琳轉頭對他露出微笑,絲毫也不在意他生氣的眼神:「佩林,難道你不認為我的上好羽毛床墊會比這裡的地板好一些嗎?你先躺回床上去,我給你拿一些好吃的腰子餡餅來。你一定很餓了,昨天晚上你就沒吃晚飯,來吧,讓我來幫你。」

佩林推開她們的手,自己站了起來,至少,他可以扶著牆站起來。他覺得身上有一半的肌肉都扭傷了。母牛?他這輩子從來都不是一頭母牛。「艾威爾太太,你能讓胡或泰德為快步備鞍嗎?」

「等你再好些的時候,」她一邊說,一邊想讓佩林轉向樓梯,「你不認為你應該稍微休息一下嗎?」菲兒摟住了他的另一隻胳膊。

「獸魔人!」喊聲穿過牆壁,傳進屋裡,立刻又有十幾道喊聲響起:「獸魔人!獸魔人!」

「今天的事情與你無關,」艾威爾太太的聲音堅定而平穩,但佩林只覺得憤怒。「兩儀師會妥善處理的,再過一兩天,我們就能讓你重新站起來,不用擔心。」

「我的馬。」他竭力想掙脫她們的手,但她們緊緊抓住他的袖子,他的這些動作只是讓她們前後搖晃而已。「為了光明之愛,你們難道不能放開我,讓我去快步那裡?放開我。」

看著他的臉,菲兒嘆了口氣,放開他的手臂。「艾威爾太太,你能給他的馬上鞍,然後牽過來嗎?」

「但親愛的,他真的需要——」

「求求你,艾威爾太太,」菲兒堅定地說,「還有我的馬。」兩個女人彼此望著,彷彿佩林根本就不存在,最後,艾威爾太太點了點頭。

當艾威爾太太跑過大廳,消失在廚房門口,走向馬廄的時候,佩林朝她的後背皺起了眉。菲兒說的這些話跟他說的又有什麼差別?他轉過頭,對菲兒說:「為什麼你會改變主意?」

她為他穿好襯衫,喃喃地悄聲自言自語著,毫無疑問,她以為佩林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我絕不能說必須,不是嗎?當他太頑固、看不到眼前的路時,我一定要用蜂蜜和微笑為他領路,不是嗎?」她猛地抬起頭望著他,眼裡絕沒有半點蜂蜜可言,但她的臉上立刻又綻放出一個甜得過分的笑容,把他嚇得倒退了一步。「親愛的,」她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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