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一杯葡萄酒

當伊蘭帶著捆紮整齊的包裹踏上甲板的時候,落日剛剛碰觸到坦其克海灣以外的海面,粗大的纜繩正在將浪舞者號繫到排列在碼頭邊的船隻中間。獨行在海面上的快船成為這座城市西側半島邊船群中的一員,一些船員正在收起最後一批帆篷。長碼頭的後面,這座城市隆起在眾山丘上,閃耀著白色的光芒,圓頂和尖頂上被拋光的風向標都在閃閃發亮。大約在北方一里以外,她能看到高大的環形牆壁,如果她記得沒錯,那就是大圓環。

將手中的包袱甩到背著皮肩袋的肩頭,她向已經等在步橋旁邊的奈妮薇走去,克恩和喬翎也與奈妮薇在一起。看見她們兩姐妹重新穿上了整齊的衣服,伊蘭甚至感覺有一點奇怪。她們穿著顏色鮮亮的絲綢上衣,與之顏色相配的寬褲子。現在她已經開始習慣了她們的耳環,甚至鼻環,就連那根橫過她們黝黑面頰的細金鏈,現在也不再令她打哆嗦了。

湯姆和澤凌帶著他們的行李站在兩邊,表情看起來都有些賭氣。奈妮薇是對的,她們在兩天前把此行的真實目的告訴了他們——告訴了其中的一部分,從那以後,他們就開始嘗試勸說兩個女孩回頭,這兩個老頭似乎都覺得她們無法勝任——勝任!——尋找黑宗兩儀師的任務。奈妮薇威脅他們,要把他們送上另一艘航向不同的海民船,這才讓他們的圖謀胎死腹中。至少,當托朗姆真的集中了十幾個船員,準備把他們塞進一艘小船送到對面的船上去時,他們立刻閉上了嘴。伊蘭仔細地看了看他們,賭氣意味著醞釀造反,這兩個老頭子肯定會給她們帶來更多的麻煩。

「現在你們要去哪裡,克恩?」伊蘭走過來的時候,奈妮薇正這樣問著。

「先去丹特拉,然後是艾賈法,」領航長回答,「然後去坎特倫和艾桑瑪。我們要將克拉莫的訊息廣為傳播,希望如此能得到光明的喜悅,但我必須允許托朗姆在這裡進行貿易,否則他一定會大為光火的。」

她的丈夫現在已經下到了碼頭上,現在臉上沒戴那副奇怪的金屬絲框的鏡片,赤裸著胸膛,手上帶著戒指,正認真地和幾個人說著話。那些人穿著白色的松腿褲子,外衣在肩膀處綉著螺旋形的圖案。每個坦其克人都戴著一頂深色的圓柱形帽子,臉上遮著一塊透明的面紗,這種戴面紗的模樣顯得很可笑,特別是有的男人留著濃密的鬍鬚,卻也戴著面紗。

「光明保佑你們一帆風順,」奈妮薇說著,將行李背到背上,「在你們出海以前,如果我們在這裡找到任何可能威脅到你們的危險,我們會給你們送信的。」

克恩和她妹妹顯得非常鎮靜。黑宗兩儀師不會讓她們過於掛懷,克拉莫——蘭德才是真正重要的。

喬翎親吻了自己的指尖,將它們按在伊蘭的嘴唇上:「依光明的意願,我們會再見的。」

「依光明的意願。」伊蘭一邊說,一邊模仿尋風手做了同樣的動作。這種感覺仍然很奇怪,但這是一種崇高的敬意,只有在最親密的家人或者愛人之間才會使用。她會想念這位海民女子的,她從喬翎那裡學到了很多,也教給她一點知識,喬翎現在編織火之力的能力肯定比原來強多了。

當她們走下步橋時,奈妮薇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在海上航行了兩天之後,喬翎給了奈妮薇一瓶油劑,壓住了她翻騰不已的胃,但她還是每天直著眼睛,緊咬著嘴唇,直到坦其克出現在她們眼前。

一上岸,兩個男人就一言不發地將女孩們夾在了中間。澤凌背著行李走在前面,雙手拿著他那根拇指粗的淺色手杖,黑眼睛警覺地掃視著周圍。湯姆走在後面,雖然他有著長長的白鬍子,瘸了一條腿,還披著走唱人斗篷,身上仍然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奈妮薇撅了一陣子嘴唇,但什麼也沒說,伊蘭認為她這種表現是明智的。她們才在長長的石碼頭上走不到五十步,她已經看見許多面露饑渴的男人眯起眼睛打量著他們,這些男人也同樣在打量那些在碼頭上搬運板條箱、麻包和大袋的坦其克人和其他地方的人。她懷疑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很願意割開她的喉嚨,因為她身上的絲衣代表著她荷包里的金幣。她並不害怕他們,她很肯定自己可以輕易制服兩三個人,但她和奈妮薇的巨蛇戒現在都藏在口袋中,如果她被迫在這幾百人面前導引,即使假裝與白塔沒關係也毫無意義了。最好澤凌和湯姆的那副兇相就能把他們嚇住,現在就是再多十個這樣的老頭,她也不會介意的。

突然間,從港口一艘小一點的船里傳來一個吼聲:「你們!就是你們!」一個穿著綠色絲綢外衣的魁梧的圓臉男人跳上了碼頭,毫不在意舉起手杖的澤凌,直盯著她和奈妮薇。只留在下頷上的鬍子表明他是名伊利安人,口音也是伊利安的,他看上去很是面熟。

「多蒙船長?」過了一會兒,奈妮薇問道,她猛拉了一下自己的辮子,「貝爾·多蒙?」

他點點頭:「是啊!我從沒想過還能見到你們,我在法美鎮……確實是儘可能多等了,我是直到我的船幾乎要著火了才拔錨啟航的。」

現在,伊蘭也認出了他,他曾經同意帶著她們離開法美鎮,但那時城裡一片混亂,她們沒能趕到他的船上。現在他的這身衣服說明那以後他混得很不錯。

「很高興又能見到你,」奈妮薇冷冷地說,「但請你原諒,我們還要去城裡尋找宿處。」

「這很難,坦其克已經被擠得密不透風了,不過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我的話在那裡也許能派上些用場。我不能留在法美鎮太久,但我確實覺得對你們有些虧欠。」貝爾停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頭:「你們到這裡來,那麼,這裡也會發生法美鎮那樣的事?」

「不,多蒙船長,」在奈妮薇猶豫的時候,伊蘭說道,「當然不會,我們很高興能得到你的幫助。」

她半預料到奈妮薇會對她的發言表示某種反對,但年長的女伴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為貝爾和同行的兩個男人做了介紹。湯姆的斗篷讓貝爾挑了一下眉毛,有那麼一瞬間,伊蘭幾乎以為貝爾認識這位走唱人。澤凌的提爾裝束讓貝爾皺了皺眉,澤凌也以同樣的表情回報他,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也許他們在坦其克時還能隱藏住提爾人和伊利安人之間的憎惡。伊蘭決定,如果他們不能做到這一點,她就要和他們好好談談。

貝爾陪著他們一直走下了碼頭,一路上,他不停地說著自從法美鎮以後他的經歷,他確實混得不賴。「有十幾艘近岸船,帕那克的收稅人是知道的,」他笑著說,「還有四艘深水船他們不知道。」

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聚集了這麼多船,他肯定不是用誠實的手段獲得的。聽他在行人稠密的碼頭上如此公開地談論這件事,這讓伊蘭感到非常震驚。

「是啊,我確實是在走私,並因此得到了我從前絕對無法相信的財富。只要把稅金的十分之一塞進海關那些人的口袋裡,他們立刻就會將目光轉到一邊,緊緊閉上他們的嘴。」

兩名戴著面紗和圓帽的坦其克人雙手握在背後,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在脖子上都用一根粗鏈子拴著一把沉重的黃銅鑰匙,這是官員的標誌。他們點點頭,似乎和貝爾很熟識。湯姆莞爾地看著這一切,澤凌卻對貝爾和那兩個坦其克人各瞪了一眼。身為一名捕賊人,他從來都不喜歡藐視法律的人。

「但我不相信這種狀況還能持續很久,」等坦其克人走過去以後,貝爾接著說道,「阿拉多曼的情況比這裡還糟,而這裡也好不到哪裡去。也許真龍大人還沒有崩毀世界,但他確實已經崩毀了阿拉多曼和塔拉朋。」

伊蘭想責備他幾句,但他們這時已經走出了碼頭,於是她只能安靜看著貝爾雇下轎子和十幾個拿著粗棍子、相貌兇狠的壯漢。碼頭末端還站著許多持劍和長矛的衛兵,看起來,他們應該是受碼頭僱傭的保鏢,而不是士兵。在連接碼頭的寬闊街道上,幾百個面色灰白、雙頰凹陷的人都在盯著那些衛兵,有時候,他們的眼睛會瞥向海港里的那些船隻,但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阻止他們接近船隻的衛兵上。伊蘭記起了克恩曾經向她說過,這裡的人們是如何瘋狂地沖向她的船,只為了能搭船離開坦其克,無論去什麼地方都好。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哆嗦。當這些飢餓的眼睛望向這些船的時候,急迫的渴望正燃燒著這些人的內心。伊蘭僵硬地坐在轎椅里,竭力不去看任何東西,只是任由轎椅在不斷被棍棒趕開的人群中顛簸,她不想看到那些臉。他們的國王在哪裡?為什麼他不來照看他們?

貝爾領著他們到了大圓環下方,一家完全被粉刷成白色的旅店前面,看這家旅店的招牌,它的名字是「三李庭」,伊蘭所能看見的「庭」就是旅店前被高牆圍住、用石板鋪地的一個院子了。旅店是一座三層樓高的方形建築,在靠地面的一層沒有窗戶,上層的窗戶上都裝飾著鐵鑄的花紋欄杆。走進旅店,大廳中熙熙攘攘,大多數人都穿著坦其克服飾,喧鬧的聲音幾乎淹沒了一個響板琴師的演奏。

第一眼看到這位旅店老闆,奈妮薇就大吃了一驚。那是個漂亮的女人,年紀並不比她自己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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