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橡樹之外

佩林不知道自己將臉埋在菲兒的懷裡哭了多久,家人的面容不停地在他的腦海中閃過。父親微笑著向他示範如何握住弓;母親一邊紡羊毛,一邊唱歌;愛多拉和黛瑟拉在他第一次刮鬍子時大聲嘲笑他;派特在陽之日睜大了眼睛看著走唱人。墳墓的影像,冰冷、孤獨的一排墳墓。他哭泣著,直到眼中再沒有淚水。當他最終收起哭聲的時候,大廳中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和正在啤酒桶上梳理皮毛的爪爪。他很高興其他人沒有留下來看他,被菲兒看到這副醜態已經夠糟糕的了。以某種角度來說,他很高興她能留下來,他只是希望她沒看見自己失聲流涕的模樣。

菲兒握住他的雙手,坐在他身邊的椅子里,她是這麼美麗,柔美的面頰輕巧可愛,微微挑起的鳳目楚楚動人。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補償這幾天對她的粗暴,不過,毫無疑問,她會找到辦法讓他付出代價的。「你不會再向白袍眾投降了吧?」她問,語調彷彿剛才根本沒看見他哭得像個小孩。

「看起來,這麼做毫無用處,無論我做什麼,他們都會追捕蘭德和麥特的父親,我的家人……」他飛快地放開了握住她的手,但她微笑著,沒有讓他的手抽回去,「我必須讓盧漢師傅和他的妻子重回自由,如果我能做到,還有麥特的母親和他的妹妹,我答應過他會照看她們,還有那些獸魔人。」也許那個路克大人會有些主意,至少,道門已經被封鎖,不會再有人能從道里過來了,他最想做的還是消滅那些獸魔人。「如果我讓他們弔死我,這些事我就都不能做了。」

「很高興你能明白。」她平靜地對他說,「你還有什麼愚蠢的理由要把我趕走嗎?」

「沒有。」他準備好要承受女孩連串的責罵。

但她只是點了點頭,彷彿早已料到,而聽到他說出這個字就已經足夠了。一件小事,不值得再說了,她將會讓他付出更大的代價。

「我們有五個人,佩林,如果羅亞爾願意的話,就是六個人。如果我們能找到譚姆·亞瑟和亞貝·考索恩……他們像你一樣擅長使弓嗎?」

「他們使得更好,」他認真地說,「要好得多。」她懷疑地微微點點頭:「這樣就是八個人了,這是個開始,也許其他人還會加入我們。還有那個路克大人,他也許想領導我們,但只要他不是個傻子,這樣也沒什麼關係。不過,畢竟不是每一個立下狩獵者誓言的人都是有理智的,我遇到過一些自以為無所不知的狩獵者,實際上,他們像騾子一樣又倔又蠢。」

「我知道。」佩林說,女孩瞪了他一眼,他急忙把笑容從臉上抹去,「我是說,我知道你遇過這樣的人,我記得見過兩個這樣的傢伙。」

「哦,他們啊!嗯,我們應該能希望路克大人不是一個只知道吹噓的騙子。」她的目光變得專註,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雙手,彷彿要把她的力量加到佩林身上:「你會想去看看家人的農場,你的家,我會和你一起去,如果你願意讓我去的話。」

「等到我能的時候,菲兒。」但不是現在,還不行,如果他現在看到了那些蘋果樹下的墳墓……這感覺很奇怪,他一直把自己的力量視為理所當然,而現在,他卻好像不再強壯了。是的,他確實曾經哭得像個嬰兒,但這樣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首先,我們要找到譚姆和亞貝。」

艾威爾先生將頭探進大廳,看見廳中的兩個人已經分開了,他才走了進來。「廚房裡有一位巨森靈,」他帶著困惑的眼神對佩林說,「一位巨森靈,他正在喝茶,就連最大的茶杯在他手裡……」他捏起兩根手指,彷彿是拈著一枚頂針。「也許瑪琳能裝作艾伊爾人來訪是家常便飯,但她看見這個叫羅亞爾的,差點暈了過去。我給她倒了雙份的白蘭地,她像喝水一樣一口就灌下了肚,然後幾乎嗆到咳死,她通常只喝葡萄酒的。我想,如果我再給她一杯白蘭地,她還是會喝下去的。」他噘起嘴唇,垂下目光,緊盯著自己白色長圍裙上一塊不存在的污漬。「你沒事了嗎,我的孩子?」

「沒事了,村長大人。」佩林匆忙說,「我們不能留在這裡太長時間,也許有人會向白袍眾告發你庇護我們。」

「哦,這裡沒什麼人會這樣做的,即使是科普林和康加家裡也是有好人的。」但他並沒有建議他們留下來,「你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亞瑟先生和考索恩先生嗎?」

「他們一般都會在西林里,」布朗緩緩地說,「我也只知道這些,他們一直都在變換宿處。」他將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生著灰發的腦袋偏向了一邊。「你們不會離開的,對不對?嗯,我跟瑪琳說,你們不會走,但她不相信。她覺得你最好馬上離開——這是為你好,而且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她相信只要她說得夠多,你就會按照她的想法看問題了。」

「不是的,艾威爾先生,」菲兒甜甜地說,「我就總是發現男人是理智的生物,只要看到最好的辦法,他們就會選擇它。」

村長給了女孩一個莞爾的笑容:「你會幫佩林找到好辦法的,對吧?瑪琳說得對,離開是最明智的決定,這樣他才能躲開要命的絞索。惟一要留下來的理由是,有時候男人不能隨便逃跑,你不同意?嗯,毫無疑問,你最懂事了。」他沒有去看女孩生氣的眼神。「來吧,我的孩子,讓我們告訴瑪琳這個好消息。咬住你的牙,堅持你的想法,她可是不會放棄說服你的。」

在廚房裡,羅亞爾和艾伊爾人都盤腿坐在地板上,這家旅店裡肯定不會有能讓巨森靈坐上去的椅子。羅亞爾坐在地上,一隻手還放在廚房的桌子上,眼睛仍然能和瑪琳的眼睛相互平視。布朗剛才形容羅亞爾握住杯子的樣子是有些誇張了,不過再看一眼,佩林就發覺,巨森靈手裡拿的實際上是一隻白瓷湯碗。

艾威爾太太仍然在竭力裝作艾伊爾人和巨森靈只是普通的客人,她正忙著往盤子里盛麵包、乳酪和泡菜,讓每個人都能好好享受食物。但她每次看到羅亞爾的時候,眼睛都會睜大一圈,而巨森靈則一直在誇獎她的烘焙手藝,想讓她輕鬆下來。每次被艾威爾太太的眼神瞥到,巨森靈毛茸茸的耳朵都會緊張地抖動一下,而每次他這樣做,瑪琳都會被嚇一跳,然後再搖搖頭,粗大的灰辮子也會在背後晃蕩幾下。如果再這樣過幾個小時,這兩個人也許都會躺在床上抖個不停。

看到佩林走進來,羅亞爾才重重地吁了口氣,將手中的茶杯——湯碗放在桌上,但他的大臉上立刻就流露出悲傷的神情。「聽到你的事,我很難過,佩林,我能感到你的哀痛,艾威爾太太……」即使不去看她,他的耳朵仍然劇烈地抖動了兩下,這也讓瑪琳又哆嗦了好一陣子,「……已經告訴我,你要離開了,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你需要掛懷的事情。如果你想走,我會在我們離開之前為那些蘋果樹唱一首歌。」

布朗和瑪琳交換了一下驚訝的眼神,村長用一根手指挖了挖耳朵。

「謝謝你,羅亞爾,等我們去追悼的時候,我會感激你的,但我在離開之前還有事情要做。」

艾威爾太太將手中的盤子用力放在桌子上,雙眼直瞪著佩林,但佩林並沒有看她。他將想好的計畫逐一告訴眾人:找到譚姆和亞貝,援救被白袍眾拘禁的人。他沒有提到獸魔人,雖然它們也被模糊地列在他的計畫之中,也許並不模糊。他不打算在離開時還讓一個活著的獸魔人或魔達奧繼續留在兩河。他將拇指扣在腰帶上,好讓自己不去撫摸戰斧。「要完成這些事情不會很容易。」最後,他說道,「我會感謝你的幫助,但如果你想走,我也會理解,這不是你的戰鬥,你在這一路上已經見到了許多麻煩。羅亞爾,這些也不值得寫進你的書里。」

「我想,不管在哪裡,進行的都是同一場戰鬥。」羅亞爾說,「書可以緩一緩,也許我會有一章是專門寫你的。」

「我說過,我會和你在一起,」沒有等到佩林問他,高爾就直接說道,「我不想因為任務變得困難就離開,我欠你血債。」貝恩和齊亞得帶著詢問的眼神望向菲兒,看到菲兒點頭,她們也決定留下來。

「倔頭倔腦的傻瓜,」艾威爾太太說,「你們這些人,你們最後很可能會落得被吊在同一個絞刑架上的,如果你們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你們知道的,不是嗎?」看到他們只是信心十足地看著她,她無奈地解開長圍裙,從頭頂將它褪去。「好吧,如果你們真的蠢到想留下來,我最好先給你們找個藏身的地方。」

看到瑪琳這麼輕易就投降了,她的丈夫顯得很驚訝,但他很快就恢複了鎮靜:「我想,也許那間老病房會不錯,瑪琳,現在已經沒有人去那裡了,它的屋頂應該還算完整。」佩林還是小男孩的時候,得傳染病的人會被送到現今仍號稱為新病房的屋子去接受照料。它就在村子的東邊,比賽恩先生的磨坊還要更靠東,而老病房是在西林里,更早之前就幾乎被一次猛烈的暴風給徹底摧毀了。佩林還記得那間病房牆上爬滿葡萄藤和石南,茅草頂里滿是鳥窩,一隻獾在它的台階下面築了巢,那確實是個不錯的藏身之地。

艾威爾太太銳利地瞥了布朗一眼,彷彿很驚訝他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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