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回家

在狼夢裡,他大概跳了六下就進入了西林,而在馬背上走出這片山地、穿越沙礫丘卻用了漫長的三天時間。步行的艾伊爾人沒有顯出絲毫疲憊的神色,但馬匹在高低起伏的沙地丘陵上卻不可能有太快的速度。佩林的傷口開始劇烈地發癢,這是傷口癒合的徵兆,菲兒的藥膏看來很有用。

這基本上是一段沉默的旅程,一路上,打破沉寂的往往是狐狸在狩獵時的吠叫,或者是鷹在空中的長鳴,而非人聲。不過,他們至少沒有再看見烏鴉。不止一次,佩林覺得菲兒要讓她的坐騎靠近他,跟他說些什麼,但每一次,她都克制住了自己。佩林為此而感到高興,和她說話是他最想做的事,但如果他不知不覺跟她和解了,又該怎麼辦?他因為自己的這種渴望而暗暗責罵自己。她耍了羅亞爾,耍了他,她要把每一件事都搞砸,讓他的計畫難以實現。他希望能再吻到她的嘴唇,他希望她已經厭倦了他,轉頭離開。為什麼她要如此固執?

她和另外兩名艾伊爾女孩一直形影不離,貝恩和齊亞得如果沒有到前面去探路,就會走在燕子身側。有時候,她們三個會聚在一起,低聲嘀咕許久,然後故意不看佩林,但那種明顯的矯情彷彿是她們隨時都會向他丟石頭。羅亞爾依照佩林的要求和女孩們走在一起,但這種狀況顯然給他帶來了許多困擾。巨森靈的耳朵總是不停地抖動著,彷彿寧願從沒有聽到過人類說話。高爾似乎覺得這種情況非常有趣,無論佩林什麼時候看他,他都是一副偷笑的模樣。

但佩林卻一直憂心忡忡,上弦的長弓就放在馬鞍的鞍橋上。那個被稱為殺戮者的人,真的是只在狼夢中來到了兩河嗎?還是他在醒來的世界中也到了這裡?佩林懷疑第二種猜測才是真的。應該就是那個殺戮者射下了那隻鷹,雖然他毫無理由如此。他和聖光之子同時出現在兩河,讓狀況變得更加複雜,而他對此卻無能為力。

他的家人住在距離伊蒙村半天多路程的一座農場里,非常靠近水林,那裡有他的父母親和妹妹們,還有他的小兄弟。派崔姆今年應該九歲了,肯定會更努力地反對別人叫他小孩子。圓胖的黛瑟拉十二歲,愛多拉十六歲,也許已經在準備結辮子了。那座農場里還住著父親的弟弟艾德叔叔、麥葛嬸嬸和他們的孩子,這對夫婦矮壯的身體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尼恩嬸嬸一個人帶著她和卡林叔叔的孩子,每天早晨她都要去卡林叔叔的墓地。愛辛姑婆一輩子都沒有結婚,她有著尖利的鼻子和更加尖利的眼睛,幾里地內每一個人要幹什麼她都能看見。成為盧漢師傅的學徒之後,他就只能在節日時才能見到他們了。那處農場距離伊蒙村太遠,佩林回去一趟並不容易,而且總是有許多工作要做。如果白袍眾要追捕叫艾巴亞的人,他們會很容易地找到他的家人。現在,白袍眾才是他的責任,而不是殺戮者。他只能做這麼多了,保護他的家人,還有菲兒,這是最重要的;然後才是村莊和那些狼;殺戮者要放在最後。一個人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情。

西林是一片生長在多石土地上的森林,其中有許多覆蓋著荊棘的岩塊,是一片難以穿行的茂密森林,其中幾乎沒有什麼農場和道路。佩林在孩提時,曾經與蘭德和麥特一起到這裡來冒險,他們用弓和投石索打獵,設立陷阱捉兔子,或者只是到這裡來閑逛。樹枝上,尾巴蓬鬆的松鼠發出啾啾的叫聲,滿身斑點的畫眉在枝葉間婉轉地鳴唱,黑翅膀的模仿鳥在惟妙惟肖地模仿畫眉的叫聲,藍背鵪鶉從馬前的灌木叢里突然跳出來。所有這一切都在告訴佩林,他到家了。馬蹄翻起的泥土氣息讓他不由得感到心情舒暢。

佩林本來可以直接朝伊蒙村前進,但他進入森林之後,將路線向北轉了一些。最後,當太陽靠近樹頂的時候,他們走上了一條被稱為採石大道的粗糙小路。為什麼被稱為「採石大道」,兩河沒有人知道,而它看起來根本不像一條大道,只是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如果不是許多世代以來積累的貨車和推車的車輪痕迹,一般人根本看不到這條林間小路。有時候,路面上還能看見古代鋪路石板的碎片,也許這條路確實曾經通向曼埃瑟蘭的一座採石場。

佩林要尋找的農場就在距離這條大道不遠的地方,在一排排已經結果的蘋果樹和梨樹後面。但他還沒看到農場,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氣味,那是燒焦的氣味,而且已經陳舊了,即使是整整一年時間也無法讓這股氣味完全消散。

佩林在森林邊上勒住韁繩,在馬鞍上坐直身體,然後全速沖向那個曾經是亞瑟家農場的地方。馱馬也被他牽著,緊跟在深褐色的快步後面。只有羊欄的石牆仍然站立著,羊欄的大門只靠著一根鉸鏈掛在門框上。在被燒焦的農舍殘跡上,被煙熏黑的煙囪投下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影子,穀倉和晒煙棚子只剩下了一片灰燼。煙草田和菜田上雜草叢生,花園裡也是一片狼藉,除了鋸齒葉和羽尖草之外,幾乎所有的植物都變得殘斷、枯黃。

佩林甚至沒想過要扣上一枝箭。這場大火是在幾個星期以前燒的,被燒焦的木頭因為經過了幾場雨,已經變成了光滑的暗灰色。窒息藤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能長到這麼高,現在它們甚至已經把田邊的犁和耙子都纏在了一起,蒼白、狹窄的葉片之間露出腐黃色的銹跡。

但艾伊爾人已經開始對這片廢墟進行仔細地搜檢。他們握著短矛,眼神警戒,不停地用矛尖翻動地面,戳插灰燼。貝恩從房子的廢墟中爬出來,向佩林搖了搖頭,至少,譚姆·亞瑟沒有死在這裡。

他們知道,他們知道,蘭德,你應該回來的。佩林很努力才抑制住自己全速朝家人的農場奔去的衝動。他想這麼做,即使快步會在中途跑死也在所不惜。也許這是獸魔人乾的,如果真的是獸魔人,也許他的家人還在農場工作,還是平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但燒焦的氣味掩蓋了其他所有的氣味。高爾停在他身邊:「無論是誰幹的,時間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了。他們殺死了一些羊,嚇跑了剩下的,之後有人過來聚攏了剩下的羊群,將它們趕到北邊去了。我想,是兩個男人,但足跡太陳舊了,我不能確定。」

「有什麼線索能看出是誰燒的房子嗎?」高爾搖了搖頭。很有可能是獸魔人乾的。佩林發覺自己竟然會希望獸魔人出現在這裡,真是奇怪而又愚蠢的念頭。白袍眾知道他的名字,很可能同樣也知道蘭德的。他們知道我的名字。他看著亞瑟家的廢墟,快步不停地移動著腳步,因為握住它韁繩的手一直在顫抖。

羅亞爾已經下了馬,走到水果樹林的邊上,腦袋一直伸進了果樹的枝葉里。

菲兒催馬走向佩林,仔細端詳著他的面孔,燕子步態優雅地停在了佩林身邊。「這裡……你認識住在這裡的人?」

「蘭德和他的父親。」

「哦,我以為這裡是……」女孩的語氣中同時包含著放鬆和同情的情緒,「你的家人也住在附近嗎?」

「不。」佩林只說了一個字,女孩向後退縮了一下,彷彿被打了一巴掌,但她仍然在看著他,等待著。他要怎麼做才能將她趕走?也許他根本就做不到,就像以前他沒做到一樣。

影子變得更長了,太陽落在了樹尖上,佩林粗暴地掉轉馬頭,背對著她:「高爾,我們必須就近宿營了,我想在早晨的時候早點上路。」他偷偷向後瞥了一眼,菲兒已經轉頭向羅亞爾走去,她坐在馬鞍上,後背挺得筆直。「到了伊蒙村,他們就會知道……」白袍眾在哪裡,他要把自己交給他們,好讓他們不會傷害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仍然平安,如果他出生的農場還沒有變成這樣。不,他必須及時阻止這種事發生。「他們會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那麼,就早一點出發。」高爾猶豫著,「你不能趕她走,那個女孩和法達瑞斯麥一樣,如果一名槍姬眾愛上了你,無論你怎樣努力逃走,都無法擺脫她。」

「讓我一個人擔心菲兒的事吧!」佩林放低了聲音,但他並不想擺脫高爾,「一定要很早,在菲兒還沒有醒過來的時候。」

兩座營地都在蘋果樹下,這一夜過得非常平靜。有幾次,兩個艾伊爾女子中會有一個人站起來,看一眼佩林和高爾的營火,但一隻貓頭鷹的叫聲和馬蹄蹬地的聲音是他們惟一能聽到的聲音。佩林一直都睡不著,在距離第一縷陽光出現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滿月仍然掛在天上,他和高爾溜出了營地。艾伊爾人的軟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馬蹄聲也弱不可聞。貝恩,或是齊亞得,看著他們離開,佩林不知道是哪一個,但她沒有叫醒菲兒,佩林很感激她們。

等到他們離開西林,靠近村子的時候,太陽已經爬得老高。現在,他們正走在小路上,路兩邊常常能看到籬笆和粗糙的矮石牆,煙囪里冒出的炊煙形成灰色的羽狀雲朵,飄浮在農舍上方。從氣味上判斷,主婦們正在做早餐,煙葉和大麥田中能看到勞作的男人。男孩們將一群群黑臉的綿羊趕到了牧草場上。一些人注意到了他們兩個,佩林盡量加快了快步的速度,希望沒有人會認出他,或因為高爾的服飾和短矛而感到奇怪。

也會有人來往於伊蒙村,所以佩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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