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在道中

道中的黑暗壓迫著佩林桿頭的油燈,讓燈光的範圍只能局限在他和高爾周圍,馬鞍皮革摩擦的聲音和馬蹄敲擊石面的輕響似乎也無法超越燈光的範圍。空氣中沒有味道,什麼都沒有。艾伊爾人輕盈地走在快步身邊,小心注意著從羅亞爾那隊人那兒發出的黯淡燈光,佩林拒絕稱他們為菲兒的隊伍。道中的環境和那些險惡的傳說似乎並沒有讓高爾感到困擾。佩林一直都在仔細傾聽,在這個無光的地方前進的兩天時間裡,他相信,他的耳朵能第一時間捕捉到那個代表著他們的死亡、或者是更可怕結局的聲音。那種在這個永不會颳風的地方響起的風聲,那不是風,而是霾辛·蜃——吞噬靈魂的黑風。他總是禁不住會想,進入道中的行為真是有些缺乏智能,或者說白一點,簡直就是愚蠢至極。

前方微弱的燈光停下了,佩林拉住韁繩,停在一座外形非常古老的石橋中間,下方就是絕對的黑暗。橋欄已經損毀,路基上滿是斑痕和坑窪,它很可能已經在這裡屹立了三千年,但現在很像是隨時都會垮掉,也許它立刻就會垮了。

馱馬靠到快步身後,兩匹馬彼此低鳴著,不安地轉動著眼睛,望向周圍的黑暗。佩林知道它們的感受,有同伴在一起,總能分擔一些這種無盡黑夜的重量。不過,即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不會向前方的燈光再靠近一步,他不會再冒險重複在第一座島嶼那裡發生的狀況了,那時他們剛剛走進提爾的道門。佩林焦躁地撓了撓捲曲的鬍子,不確定自己當時有什麼樣的預期,但不會是……

系在桿頭的油燈隨著佩林下馬的動作上下震動,他牽著快步和馱馬向路標走去。路標是一塊高大的白色石碑,上面嵌滿了草體的銀色銘文,依稀讓人聯想到藤蔓和樹葉的花紋。碑面滿是坑窪,彷彿曾經有人向它潑濺過強酸。佩林看不懂碑上的文字,當然,這是羅亞爾的工作,寫在上面的是巨森靈文字。

過了一會兒,他走過石碑,向前面的島嶼望去。它和佩林見過的一樣,周圍有一圈齊胸高的白石牆壁,牆面呈現出簡單的彎曲和圓形,上面雕刻著繁複的花紋。牆壁的缺口處有石橋伸出,一直伸進無盡的黑暗之中。沒有欄杆的斜坡或上或下,卻看不到任何支撐,到處都是裂縫、蝕痕和坑洞,彷彿這些岩石正在腐爛。當馬蹄敲擊在地面上的時候,蹄下會傳來一種粉碎的聲音。高爾望向無盡的黑暗之中,臉上卻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不過,艾伊爾人並不知道有什麼會從黑暗中衝出來,但佩林卻很清楚。

當羅亞爾和其他人到達的時候,菲兒立刻從她的黑母馬上跳下來,大步向佩林走去,一雙鳳目直瞪著他的臉。佩林已經在後悔讓她為自己擔憂,但她卻沒有顯出一點憂慮的神情,佩林只能看出女孩的表情很僵硬,卻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

「你是否決定和我說話,而不是對我視而不……」菲兒朝他的臉上全力揮出一巴掌,讓佩林的雙眼直冒金星。「你是什麼意思?」她還真吐了口水,「像頭野豬一樣衝進這裡?你沒有任何責任心,沒有!」

他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我以前求過你不要這樣做。」女孩黑色的鳳目睜得老大,彷彿他剛剛說的話激怒了她。他正在揉著面頰,卻被另一邊打來的巴掌差點打掉了下巴。艾伊爾人們饒富興緻地看著他們兩個,羅亞爾的耳朵低垂了下來。

「我告訴過你,不要這麼做。」他咆哮道。她拳頭很小,但在肋骨上的猛力一擊擠走了他肺里大部分空氣,讓他向一旁倒去。她再次揮出拳頭。隨著一聲吼叫,他抓住她的後頸……

嗯,這是她自己的錯,是的,他已經和她說過,不要打他,是她自己的錯。不過,他很驚訝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抽出她的匕首,她身上的匕首似乎和麥特的一樣多。

當然,她也氣極了,她朝羅亞爾發火,因為巨森靈想要阻止他們打架。非常感謝你,但她自己的事自己會管。她也朝貝恩和齊亞得發火,因為她們只是袖手旁觀。艾伊爾女孩對她說,她們不認為她想要她們介入一場她挑起來的戰鬥,這讓她感到很迷惑。當你選擇戰鬥的時候,貝恩說,你就必須接受隨之而來的結果,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但她似乎不再對他生氣了,這讓他感到很緊張。她只是瞪著他,黑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他的心裡因此充滿了罪惡感,又因為這個而開始生氣。他為什麼要有罪惡感?難道他必須站在原地,任由她一直打到滿意為止?而她已經整好了燕子的馬鞍,騎了上去,硬挺著後背,拒絕讓坐姿顯得小心翼翼,眼睛一直盯著他,目光里充滿了讓人看不懂的情緒。這讓他非常緊張。他幾乎希望她剛才能抽出一把匕首了,幾乎。

「他們又開始移動了。」高爾說。佩林猛然從回憶中驚醒,遠處的燈光正在移動,現在,它停住了。他們中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燈光還沒有跟上去,大概是羅亞爾,菲兒也許不會在意他是否跟丟了。而艾伊爾女子曾經兩次想說服佩林與她們倆暫時單獨離開一下,佩林不需要高爾微微搖頭示意也知道該拒絕。他踢了一下快步,同時拉了拉馱馬的韁繩。

路標上的傷痕比他見過的大多數路標都要多,但他只是瞥了那塊石碑一眼,就走了過去。前面的燈光已經走下了一道向下的緩坡,他嘆息一聲,跟了上去。他討厭斜坡。斜坡的旁邊沒有護欄,只有無盡的黑暗,這道斜坡開始彎曲,向下旋轉。頭頂搖晃的油燈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地方。他覺得如果從斜坡上掉下去,隨之而來的將是永無盡頭的墜落。快步和馱馬緩步行走在斜坡正中央,就連高爾也避免靠近斜坡邊緣。更令人擔心的是,當這道斜坡在另一座島前結束的時候,他們踏上的這座島肯定就在他們剛剛離開的那座島的正下方。佩林很高興看見高爾也在向上張望,很高興他不是獨自一人在尋思是什麼力量支撐著這些島嶼,而這種力量是否依舊有效。

又一次,羅亞爾和菲兒的燈光停在路標前面,佩林也勒緊韁繩,這時他們剛剛離開了那道斜坡。不過,這一次,前面的人並沒有移動。過了一會兒,菲兒的聲音喊道:「佩林。」

佩林和高爾交換了一下眼神,艾伊爾人聳聳肩。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佩林說話了,自從他……

「佩林,過來。」口氣不算很強硬,但也不是請求。貝恩和齊亞得輕鬆地蹲坐在路標旁邊,羅亞爾和菲兒騎在馬上,緊靠在一起,掛油燈的長桿握在手中。巨森靈的手裡還抓著他們馱馬的韁繩,眼睛在菲兒和佩林之間來回觀望,耳朵不時會抽動幾下。菲兒則像是正在全神貫注地調整她的騎乘手套,那是一雙綠色的軟皮手套,手背處各綉著一隻金色的獵鷹。她已經換了衣服,但樣式與先前的相同。她穿著一件高領的連身開叉窄裙,由深綠色的錦緞織成,似乎格外凸顯女孩胸部的曲線,佩林以前從沒見她穿過這件衣服。

「你想幹什麼?」他警覺地問。

女孩抬起眼睛,看見他走過來彷彿很驚訝。她若有所思地側過頭,接著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露出微笑。「哦,對了,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學會一聽見我的叫聲就跟過來。」她的笑容更燦爛了,那一定是因為聽見了佩林咬牙的聲音。佩林摸了摸鼻子,聞到一股微弱的腐臭氣味。

高爾發出一陣輕微的笑聲:「這就像要你去理解太陽一樣,佩林,很簡單,卻又無法弄明白,你的生活中不能沒有,但卻要為此付出代價。女人也是一樣。」

貝恩斜過身,和齊亞得耳語了一些什麼,兩個女孩都笑出聲來。看到她們望向高爾和他的目光,佩林不覺得自己會因為她們的笑話而笑出來。

「根本不是這樣。」羅亞爾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耳朵有些焦躁地豎直,同時用責備的目光看了菲兒一眼。但女孩沒有任何認錯的意思,她甜甜地向巨森靈笑了笑,又開始擺弄她的手套,輪番端詳她的每一根手指。

「抱歉,佩林,菲兒堅持一定要由她來叫你,叫你過來是因為我們到了。」巨森靈指向那座路標的基部,那裡有一條寬闊的斑駁白線,白線的末端不是橋或斜坡,而是黑暗。「曼埃瑟蘭的道門,佩林。」

佩林點點頭,什麼也沒說,他不打算要求其他人跟他沿著這條線前進。讓菲兒說這些話吧,如果她想成為領導者的話。他又下意識地揉了一下鼻子,那種幾乎察覺不到的臭氣很讓人厭煩。即使可能是最明智的建議,他也不會說,如果她想領導的話,就讓她說吧!但菲兒只是坐在馬鞍上,玩弄著她的手套。她顯然是在等著他下達命令,然後她再說些聰明的俏皮話。她喜歡俏皮話,而他偏好有話直說。他急躁地掉轉快步的馬頭,決定不理她和羅亞爾,自己先過去。那條線直通道門,他能分辨出愛凡德梭拉的葉片,自己打開道門。

突然,他聽見黑暗中傳來一陣壓碎地面的低沉蹄聲,惡臭的氣味敲擊著他的神經。「獸魔人!」他喊道。

高爾迅捷地旋身一擲,將一根短矛戳入一個狼嘴獸魔人黑甲覆蓋的胸口。這個獸魔人剛剛沖入燈光之中,手裡還高舉著鐮刀劍。這位艾伊爾人以同樣流暢的動作將矛尖從獸魔人的胸前拔出,側步躲開了栽倒在地的巨大軀體。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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