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槍矛之路

蘭德毫不猶豫地走進第一排圓柱中,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光明啊,這裡會發生什麼事?它會如何對付我?

這些圓柱如同最優質的玻璃一樣清澈潔凈,差不多有一尺粗,柱子的間距大約九尺。它們形成了一座叢林,令人眼花繚亂的光暈重疊成一層層漣漪、一根根光柱,或是一道道模樣古怪的彩虹。此處的空氣比外面更涼,讓他禁不住想多加一件外衣,但和外面一樣,沙礫般的灰塵也覆蓋了這裡平滑的白石地。蘭德感覺不到一絲微風,但某種東西讓他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在抖動,甚至他襯衫下面的也不例外。

在面前右側的地方,蘭德能看見另一個男人,穿著灰褐色的艾伊爾服裝,在不斷變幻的光線中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那一定是莫拉丁,庫萊丁的哥哥,他這種僵硬的狀態很不自然,那裡正在發生某種事情。因為明亮的光線,蘭德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相貌。他睜大著眼睛,臉部緊繃,雙唇扭曲地張開著,彷彿是想高聲嚎叫。不管莫拉丁正看著什麼,他一定不喜歡那些景象,但莫拉丁至少還活著。如果他能做到,蘭德也就能做到。那個人最多只超前蘭德六、七步而已,蘭德心裡奇怪為什麼他和麥特沒有看見莫拉丁走進來,一邊又邁出了一步。

他在一雙眼睛後面,他可以感覺到,但無法控制這副軀體。這雙眼睛的主人輕鬆地蜷伏在一堆巨大的亂石中,身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坡,頭頂的天空中,烈日正不停地噴出毒焰。他俯視著形狀奇怪、半完工的岩石建築——不!完成的部分還不到一半。這裡是魯迪恩,但沒有一絲霧氣,而且只不過剛剛開始建立——他輕蔑地俯視著。他是曼丁,今年四十歲,身為一位氏族首領算是很年輕的,與這副軀體的隔閡生疏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與接受,他是曼丁。

「你一定要答應。」西妲說,但這個時候,他不去理會她。傑恩已經建造了某種東西,引出清水,將它灌入許多巨大的岩石池塘里。他曾經為了很少量的水捨命戰鬥,而他的攻擊對象也許是根本對水沒有貪念的路人。一片奇怪的玻璃森林在那些人活動的中心升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在玻璃森林旁邊,是他見過的最高的樹,至少有十八尺高,似乎每一座岩石建築在完工之後都可以容納一個聚居地,一整個部族的人。瘋狂,這個魯迪恩不可能進行守衛。當然,不會有人攻擊傑恩,大多數人都會避開傑恩,正如同避開那些被詛咒的迷失之人——那些不停地尋找某些歌曲的人。他們聲稱,只要找到那些歌,那些失去的美好時光就會回來。

一支隊伍悄然離開魯迪恩,一直朝山上走來,那是幾十名傑恩和兩頂轎子,每頂轎子由八個人抬著,製作一頂轎子的木材就足以做出十把首領的椅子。他聽說,在傑恩部族裡仍然有兩儀師。

「不論他們要求什麼,你都必須答應,丈夫。」西妲說。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想伸手撫摸她金色的長髮,他似乎看見這個女孩歡笑著將新娘花環放在他的腳邊,請求他娶她時的情景。但她現在是認真的,神情專註而擔憂。

「其他人會來嗎?」他問。

「會有人來,大部分都會來的,我已經在夢中和姐妹們談過了,我們全都做了同樣的夢。那些不來的首領,那些不答應的……他們的氏族會滅亡,曼丁,在三代之內,他們就會化為塵土,他們的聚居地和牲畜將成為其他氏族的財產,他們的名字將被人忘記。」

他不喜歡她與其他氏族的智者交談,即使只是在夢中,但智者總是會夢到真實。當她們知道的時候,那就是真的。「留在這裡,」他對她說,「如果我沒有回來,幫助我們的兒女,不要讓氏族垮掉。」

她摸了摸他的面頰:「我會的,我生命的陰涼,但記住,你必須答應。」曼丁打了個手勢,一百名戴面紗的人影跟著他向山坡下走去,他們像幽靈般從一塊巨岩飄到另一塊巨岩,手中握著弓和矛,憑藉灰褐色的衣服隱藏在赤裸的大地上,即使是他也無法看得真切。他們全都是男人,他將氏族中所有持矛的女人和其餘男人都留在了西妲身邊。如果出現什麼狀況,讓她為了救他而做出什麼不明智的決定時,那些男人也許會追隨她,但那些女人則會將她帶回聚居地,無論她自己想幹什麼。她們會幫助他守護聚居地和氏族,他希望她們可以。有時候,那些女人比男人還要狂熱好鬥,也更加愚蠢。

當他到達下面的山坡時,從魯迪恩出來的隊伍已經停在乾裂平坦的土地上。他示意他的人留在原地,自己則放下面紗,一個人走了過去。他察覺到自己的左邊和右邊都有人從山岩中走出來,從其他的方向走過焦乾的土地。有多少?五十個?也許一百個?他預料中能看到的一些面孔並沒有出現。西妲像往常一樣是正確的,一些人沒有聽從智者的夢。他看見了一些以前從未見過的面孔,一些他一直想殺死的面孔,一些一直想殺死他的面孔。不過,這些人至少全都沒有戴上面紗,在傑恩面前殺人幾乎像殺死傑恩一樣惡劣,他希望其他人也會記得這一點。只要這裡有一個人戴上面紗,所有的人都會戴上面紗,而每一位首領帶來的戰士都會從山上衝下來,這片乾結的土地立刻就會鋪上一層血漿的泥濘。他已準備好隨時迎接利矛貫胸的感覺。

當傑恩將一對工藝精湛的雕刻轎椅放在地上時,即使身邊有上百個可能導致死亡的原因需要注意,他還是很難不去端詳轎椅上的那兩位兩儀師,她們的頭髮已經白到幾乎透明的地步,有著年齡莫辨的面容和看上去吹彈得破的柔嫩皮膚。他早就聽說過,歲月的侵蝕無法影響兩儀師。她們有多大年紀了?她們看到了什麼?她們是否還能記得,他的大父康姆藍第一次在龍牆中找到巨森靈聚落,並開始和他們貿易?或者,也許在康姆藍的祖父羅狄克率領艾伊爾人殺死那些穿著鐵衫、跨過龍牆的人時,她們就已經是兩儀師了?兩儀師用眼睛望向他,一雙是銳利的藍色,另一雙是深深的棕黑色,這是他首次見到黑眼睛。它們似乎看穿了他的顱骨,一直看進他的思想里。他知道她們已經選定了他,卻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兩道目光,它們讓他覺得兩儀師對他的了解比他對自己的了解還要多。

一名憔悴的白髮男子走出了傑恩的隊列,如果不是背駝了,他的個子一定很高。他的身側還跟著兩名灰發的婦人,看上去像是兩姐妹,有著同樣深陷的綠眼睛,看東西時有著同樣將頭側向一邊的習慣。其餘的傑恩都不安地盯著地面,不願去看其他的艾伊爾,但這三人與眾不同。

「我是德蒙,」那個男人用有力而深沉的聲音說道,洞察的藍眼睛和其他所有艾伊爾一樣鎮定自若,「她們是莫丹和那瑞絲。」他指了指身邊的婦人,「我們代表魯迪恩和傑恩艾伊爾發言。」曼丁身邊的人群中傳出一陣低聲的議論。大多數人都和他一樣,不喜歡傑恩宣稱自己為艾伊爾。

「你們為什麼召集我們到這裡?」他問道,雖然承認受召而來讓他感覺舌頭像被火燒了一樣痛苦。

德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為什麼你們不帶上一把劍?」這個問題引起一陣惱怒的低語聲。

「這是被禁止的!」曼丁吼道,「即使是傑恩也應該明白這一點。」他舉起手裡的矛,碰了碰腰間的匕首,背後的弓,「這些武器對於一名戰士來說足夠了。」低聲的議論變成了贊同與附和,其中一些聲音還來自幾個曾經發誓要殺死他的人。當然,如果有機會,他們絕不會手軟,但他們同意他的話,而且,他們看起來很願意讓他代表他們說話。

「你們不知道為什麼會被禁止。」莫丹說。那瑞絲介面道:「有太多的事情你們不知道,但你們一定要知道。」

「你們想要什麼?」曼丁問。

「你們,」德蒙的目光掃過這些艾伊爾,「領導你們的人必須來魯迪恩,學習我們來自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們不能佩劍,無法學習的,就無法生存。」

「你們的智者已經跟你們說過了,」莫丹說,「否則你們也不會到這裡來,你們知道拒絕要付出的代價。」

查侖丁推開眾人,走到最前面,用憤怒的目光輪流瞪著曼丁和那些傑恩。他臉上那道長且深的傷疤就是曼丁留給他的,他們有三次幾乎將彼此殺死。

「來找你們?」查侖丁說,「我們中的人只要來找你們就能統率艾伊爾?」

「不,」這個聲音細弱得如同耳語,卻又有力得穿透了每一個人的耳膜。它來自黑眼睛的兩儀師。她坐在雕花椅子里,腿上橫鋪著一條毯子,彷彿在如此酷熱的天氣里還會感到寒冷。

「那個人會在以後到來。」她說,「永不陷落之岩將為了宣告他的到來而陷落。他來源於血脈,卻非養育自血脈,他會在黎明時從魯迪恩出來,用你們無法打破的束縛將你們綁在一起。他會帶你們回歸,他會毀滅你們。」

一些氏族首領彷彿是想要離開,但他們最多也只是走出了幾步。他們每個人在來到此地之前都受到了氏族智者鄭重的警告:答應,否則我們就會被徹底毀滅,如同從未出現過一樣;答應,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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