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詭計

撐著自己僵硬的右腿,湯姆揚起身上的走唱人斗篷,鞠了個躬,讓五顏六色的補丁在他周圍飛舞。他感到雙眼疲倦酸澀,但還是以輕快的聲音說:「早安。」他站直身子,誇張地用指節撫著自己長長的白鬍子。

身穿金黑色制服的僕人們露出驚訝的樣子,兩名身體健壯的小夥子從他們正在搬動的金釘紅漆箱子上直起腰,箱子的蓋已經破碎了。還有三名女僕拄著手中的拖把,看著湯姆。這條走廊里除了他們之外,就再沒有別人,任何能讓他們暫時歇一會兒的理由都是很受歡迎的,特別是在這個時候。他們都雙肩下沉,眼圈發黑,看上去就像湯姆一樣疲憊。

「早安,走唱人。」女僕中年紀最大的一個說道。她身材略顯豐滿,面容看上去很平凡,雖然已經十分疲倦,微笑仍然很可愛:「我們能為你效勞嗎?」

湯姆從外衣的寬袖子里掏出四顆綵球,開始玩起雜耍。「我只是想給大家提提神,一個走唱人必須盡他的義務。」他能耍起來的球不止四個,但他已經很累了,即使只是這幾個球,也必須集中起精神才能耍得流暢。他以前能連續耍五個球多長時間?兩小時?他忍住一個哈欠,讓它變成一個寬心的微笑,「一個可怕的夜晚,我們需要把精神振作起來。」

「轉生真龍救了我們。」一名年輕一點的女僕說。她身材苗條,臉蛋漂亮,但掛著陰影的黑眸里卻閃爍著一種掠食獸的光澤,警告著湯姆要注意調整自己的微笑。當然,如果除了貪婪之外還具有誠實的美德,她也許還是有用的。這代表著只要他有所付出,就能持續地從她那裡有所收穫。能找到另一雙手去放字條,會有另一條舌頭告訴他身邊的傳聞、替他傳播謠言,總是一件好事。老傻瓜!你已經有了足夠的手和耳朵,不要再去貪饞隆起的胸脯了,記住她眼裡閃動著什麼光芒!讓湯姆感到有趣的是,那名女僕說話的口氣似乎她真的是這種意思。另外一名男僕贊同地點了點頭。

「是的,」湯姆說,「我想知道,昨天是哪位大君看管港口?」內心對自己的惱怒幾乎讓他失手丟了綵球。他竟然會採用這種拙劣的詢問方式,這表示他已經太累了,他現在應該躺在床上,幾個小時之前他就應該去睡了。

「港口是守衛者們的責任,」年紀最大的女僕對他說,「當然,你不知道,大君不會關心那裡的。」

湯姆對此知道得很清楚。「是這樣?嗯,當然,我不是提爾人。」他將手中的綵球從一個單環變成一對雙環,這顯然比剛才更難了。那個目光兇狠的女孩拍起了手。現在,他已經陷進了這個漩渦,只能繼續往前走了。在這樣一個夜晚之後,一個夜晚?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啊!「不過,就讓那些藏著獸魔人的駁船停在了碼頭上,連問一句的人都沒有,真是羞恥。所有的艙口都封著,想來肯定是鬼鬼祟祟的樣子。當然,我這麼說並不是指這裡有誰已經知道獸魔人會來襲擊我們。」綵球雙環搖晃了一下,又立刻被湯姆改回成單環。光明啊,他真的是太累了。「或者是你們提爾人都以為已經有一位大君過問了那些船隻?」

兩名年輕的男僕若有所思地皺起眉,彼此對望著。湯姆暗自笑了笑,另一顆種子已經種下了,就是這麼容易,雖然也很笨拙。另一個謠言開始了,無論他們對管理碼頭的人有什麼樣的了解,謠言將迅速傳播開去——這樣的一個謠言是不會止於城牆之中的——另一個懷疑的小楔子已經被打進到平民和貴族之間。這些平民將轉向誰?不就是那個他們都知道的,被貴族所恨的人嗎?那個從暗影生物手中拯救了提爾之岩的人——蘭德·亞瑟,真龍大人。

是時候離開他撒下的種子了,如果根須已經抓住了泥土,現在他說的一切都不能再讓它們鬆開了。今晚他還要去別的地方撒種,但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昨晚,他們勇敢地作戰,那些大君們也是,我看見……」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女僕們拿起手中的拖把,開始來回奔忙,男僕們慌張地抓起了箱子,向遠處跑去。

「我也能給走唱人找到工作,」城堡總管的聲音在湯姆背後響起,「遊手好閒就是遊手好閒。」

湯姆在傷腿允許的範圍內盡量優雅地轉過身,向總管深深地鞠了個躬。總管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高,但體重也許是他的一倍半。她有一張鐵砧般的臉,一個突出的下巴,一雙黑燧石般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即使是圍在她額頭上的繃帶,也無法減弱那張臉上堅毅的神色。「早安,親切的女士,我只是在為新一天的到來做一點小小的慶祝。」

他的一隻手玩出一個花式,憑空變出一朵有著太陽般金黃顏色的鮮花。那朵花很漂亮,只是因為被他藏在袖子里,所以稍稍顯得有一點萎軟了。他將那朵花插在總管繃帶上沿的灰發里,當然,總管一把將花拔了下來,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而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在總管猶豫的時候向前跛行了三步,當總管在他身後喊叫的時候,他既沒有去聽,也沒有放慢腳步。

可怕的女人,湯姆心想,如果讓她在獸魔人面前自由發揮,她一定會讓它們全部去清洗地板的。

他用手掌捂住嘴,打了個哈欠,張大的頷骨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早已經不是做這種事的年紀了,他累了,膝蓋處疼得彷彿打了個結。無眠之夜,戰爭,計謀。他太老了,他應該找一處農場,享受一下安靜的生活。應該養幾隻小雞,農場里總是有小雞的,還有綿羊,它們照顧起來一定不困難。牧羊人總是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玩弄著他們的牧笛。當然,他要彈豎琴,而不止是玩那種簡單的牧笛,或者是吹吹長笛,豎琴不適合放在露天地里,那樣會對它有損傷。附近會有一座小鎮,他能在鎮上的酒館裡讓酒客們大吃一驚。湯姆一路想著,又走過了兩名僕人,順便向他們耍了一下斗篷。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穿上這件斗篷惟一的目的就是讓別人知道他是一名走唱人。僕人們看見他的時候,都會抬起頭,希望他能停下來,演個小節目。這是最讓湯姆滿意的地方。是的,一座農場有它的好處,那會是個安靜的地方,沒有人來打擾他,只要農場附近會有一座小鎮。

推開自己的房門,湯姆定住了腳步。沐瑞不慌不忙地直起腰,彷彿她完全有權利檢查散放在湯姆桌上的各種紙片。她平靜地理了理裙子,坐到桌邊的凳子上。現在,自己的房間里有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有著每一個風雅男人都會欣賞的優點,包括被他的雙關語逗笑時的模樣。傻瓜!老傻瓜!她是個兩儀師,而你太老了,連這個都想不清楚了。

「早安,兩儀師沐瑞。」湯姆說著,將斗篷掛在一枚牆釘上。他讓目光避開了自己的文具箱,箱子仍然在桌子底下,似乎沒有人動過它。沒有必要讓沐瑞察覺它的重要性,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在她走後檢查它。她可能用至上力打開過它,也可能在那把鎖上動過什麼手腳。對此,湯姆沒辦法確定,而且,他疲倦得甚至記不起自己是否在那個箱子里留下了什麼不該讓別人看到的東西,或者這個房間里其他什麼地方有沒有這種東西。現在他能看見的每件東西都還留在他離開時所在的地方,他不覺得自己已經蠢到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的地步,僕人區的房門本身就沒有鎖或是門閂。「我應該給你端上一些清爽的飲料,但恐怕我這兒除了清水什麼都沒有。」

「我不渴。」沐瑞用愉悅而柔美的嗓音說道。她向前傾過身子,狹小的房間讓她一伸手就按住了湯姆的右膝,一陣寒意涌過走唱人全身。「真希望在這處傷出現的時候,有一位優秀的醫療者在你身邊,恐怕現在已經有些晚了,我很遺憾。」

「就算是一打醫療者也不夠,」湯姆對她說,「這是一個半人乾的。」

「我知道。」

她還知道什麼?湯姆暗想。他轉身從桌子後面拖過自己的長椅子,一邊在嘴裡悄聲咒罵了一句。他覺得自己彷彿剛剛經過了一夜好眠,膝蓋的疼痛也消失了。右腿仍舊是瘸的,但關節確實感覺得到自受傷以來前所未有的靈活。這個女人甚至沒問過我是否想要這種幫助,燒了我吧,她在找什麼?湯姆拒絕彎起右腿。如果她沒有問過他,那他就不必表現出接受了她的饋贈的樣子。

「昨天真是有趣的一天。」當湯姆坐下時,沐瑞這樣說著。

「我不認為獸魔人和半人有趣。」湯姆漠然地說。

「我不是在說它們。更早一些,卡利恩大君死於一樁狩獵事故,他的好朋友泰德山大君顯然是把他錯當成一頭野豬,或者是一隻鹿了。」

「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湯姆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即使沐瑞已經找到了那張字條,她也不可能根據那張字條就把線索追蹤到他的頭上,就算是卡利恩本人也會把那張字條看成是他自己寫的。湯姆不認為沐瑞會有這種本事,但他還是提醒自己,沐瑞是兩儀師。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提醒,面前這張光潤無瑕的臉,這雙靜若秋水的黑眸似乎都在告訴湯姆,他根本就守不住任何秘密。「僕人區里總是充滿著各種各樣的閑話,但我很少去聽它們。」

「你沒有?」她的聲音低沉而柔和,「那麼你也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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