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鐵鎚

船頂著下午炎熱的陽光停靠在提爾的碼頭上,飄散著水氣的石板上還殘存著許多小水窪。潮濕的空氣讓佩林感覺到與伊利安一樣的悶熱,他能聞到瀝青、木材和繩索的氣味,也能看見南邊河岸上的造船廠;香料、生鐵、大麥、香水、酒和上百種他不知道的氣味組成一團大雜燴,從碼頭後面的倉庫里不斷地飄過來。當風向轉往北方的時候,他聞到了魚的氣味。但風向很快又轉了回來,魚味也退去了。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氣味。他將自己的思緒向外延展,去尋找狼,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便急忙切斷了自己的意識。最近,他這麼做的次數愈來愈頻繁了。當然,這裡沒有狼,這麼巨大的城市周圍不可能有狼存在。他只希望自己不會感覺到如此……孤獨。

當駁船船頭的步橋被放下來的時候,他牽著快步,跟隨沐瑞和嵐走上了碼頭。巨大的提爾之岩城堡矗立在他們左側,儘管在最頂端有旗幟飄揚,但它看上去仍然像是一座石山。佩林不想看到這座城堡,但只看到提爾城卻看不到它幾乎是不可能的。他還在這裡嗎?光明啊,如果他已經在嘗試進入那座城堡,那他可能已經死了。那時,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我們要在這裡找什麼?」薩琳在他身後問道。她一直沒停止發問,只不過她不對兩儀師和護法發問。「伊利安讓我們看到了灰人和野獵,提爾又有什麼?能讓……讓某些人那麼想阻止你們過來?」

佩林向周圍掃了一眼,那些忙著運貨的碼頭工人看起來並沒有在聽他們說話,他相信自己從他們身上聞到了恐懼的氣味。他吞回了掛在舌邊的嚴厲指責。薩琳的舌頭很快,而且很鋒利。

「我希望你不要用這麼激動的聲音說話,」羅亞爾嗡嗡地說,「你似乎以為這裡會像伊利安一樣輕鬆,菲兒。」

「輕鬆?」薩琳嘀咕著,「輕鬆!羅亞爾,我們在一夜的時間裡幾乎被殺死兩次,光是伊利安的經歷就足夠寫一首狩獵者歌謠了。你竟然說那是輕鬆?」

佩林滿面愁容,他希望羅亞爾不要用那個名字稱呼她,這樣只會提醒沐瑞認為她是明口中的獵鷹。而且,佩林不禁一直在想她是不是明警告他要注意提防的那個漂亮女人。至少,我還沒碰上那隻鷹,還有拿劍的圖亞桑人!這才是最讓人感到奇怪的。如果圖亞桑人會拿劍,那還不如說我是個羊毛商人!

「停止問問題,薩琳。」他跨上快步的馬鞍,對女孩說:「當沐瑞決定告訴你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我們為什麼到這裡來。」這時,他仍然竭力讓自己不去看那座城堡。

她轉動著那雙黑色的鳳眼望著他,「我不認為你知道原因,鐵匠。我想,正因為如此,你才不告訴我,你沒辦法告訴我。承認吧,鄉下男孩。」

微微嘆了一口氣,佩林在沐瑞和嵐身後走下碼頭。等到羅亞爾拒絕回答問題之後,薩琳就沒有繼續追問巨森靈。佩林覺得薩琳要巨森靈稱呼她菲兒,一定是為了嚇唬他,他不會被嚇到的。

沐瑞已經將油布斗篷捆在她的馬鞍後,就在那個不起眼的放著真龍旗的包袱上面。在這麼熱的天氣里,她換上了在伊利安得到的藍色亞麻斗篷,它又寬又深的兜帽藏住了她的臉。她的巨蛇戒被掛在脖子上。她曾經說過,提爾不禁止兩儀師存在,但提爾之岩的守衛者會嚴密地監視戴戒指的女人,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受到監視。

嵐在兩天前就把他的變色斗篷塞進了鞍袋裡,很明顯,那個派出暗之獵犬的人,沒有再派出更多的暗影力量追擊他們。沙馬奧,佩林想到這個名字,打了個哆嗦,急忙把這個名字趕出腦海之外。護法在伊利安就沒有因為天氣炎熱而改變著裝,所以在稍微涼爽一些的提爾,他自然更不會有什麼改變。他灰綠色的外衣紐扣全部被扣緊了。

佩林外衣的扣子鬆開一半,襯衫領口也是敞開的。提爾也許比伊利安要涼爽些,但現在的溫度仍然像兩河流域的夏天一樣熱,彷彿是大雨過後的潮濕天氣讓這裡的悶熱變得更加難以忍受。掛著戰斧的腰帶鬆鬆地掛在鞍橋上。如果他要用斧子,伸手就可以拿到。身上沒有了這把斧子,他感覺輕鬆多了。

走過最初的幾條街時,他很驚訝地看著地上的泥濘。在他以前的旅途中,只有村莊和小鎮才會有泥土的街道,而提爾是他見過最大的城市之一。但本地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有許多人赤著腳走在街上。一個婦人鞋底的小木塊吸引了他的注意,隨後他又覺得奇怪,為什麼這裡的人沒有都穿上這樣的鞋子。那些男人穿的松腿褲子看起來要比他厚實的貼身褲子涼快許多。他在腦子裡描繪了一幅他穿上松腿褲子,頭上戴一頂那種圓草帽的畫面,禁不住笑出聲來。

「你發現什麼好笑的東西了,佩林?」羅亞爾問。他的耳朵無力地垂在頭側,耳朵上的茸毛和頭髮混在一起。他有些擔憂地看著街上的行人,「這些人看起來……很頹廢,佩林,我上次來這裡的時候,他們還不是這個樣子。即使是任由樹林被砍伐的人類也不該被弄成這種樣子。」

佩林這時才注意到人們臉上的表情,他發現羅亞爾是對的,有一些東西從太多的面孔上消失了。也許是希望,也許還有好奇,這些人對於從他們身邊策馬而過的一行人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必要的時候會為馬匹讓開道路。一個騎在高頭大馬背上的巨森靈在他們眼裡似乎和嵐,和佩林沒什麼差別。

他們走過高大的灰色城門,守城士兵在城門兩邊用黑色的眼睛嚴厲地盯著他們,這些士兵在胸甲下面穿著紅色的外套,寬鬆的外套袖子有一雙收緊的白色袖口。他們戴著寬邊的圓形鋼盔,盔頂挑起一條鐵脊。和普通人穿的松腿褲子不一樣,他們穿的褲子很緊,褲腳也被塞進了齊膝高筒靴的靴筒里。這些士兵看到嵐的佩劍和佩林的斧子與長弓,都皺起眉頭,將手指搭在自己的劍柄上。儘管他們的表情都非常兇狠,但他們的臉上也同樣有著頹敗的神情,彷彿沒什麼事值得他們去努力了。

城裡的街道變得更寬,而且有了鋪路石,這裡的建築物也顯得更為高大,不過它們的風格和城外的房屋並沒有什麼區別。佩林覺得這裡的屋頂有些古怪,特別是那些尖頂,但他自從離開家鄉之後,見識過那麼多不同風格的屋頂,所以,他現在只是稍微想了想,這些瓦片是用什麼樣的釘子固定上去的。有些地方的屋頂看上去似乎連一枚釘子都沒有。

宮殿和巨大的建築物分散在小型的普通建築之間,看上去顯得有些雜亂無章。一片由高塔和方形白色屋頂組成的建築群由寬闊的街道環繞著,而街道的另一邊就是客棧和普通房舍。一座巨大的廳堂,前面以十二尺為間隔排列著一排方形的白色大理石柱,要登上五十級台階,才能到達它三十尺高的青銅大門。而它的旁邊是一家麵包店,另一邊是一家裁縫鋪。

這裡有更多的人穿著和士兵一樣的外衣和褲子,不過他們沒有甲胄,而且衣服的顏色更加鮮艷。這裡甚至還有人佩著劍。沒有人赤腳,即使是那些穿松腿褲子的人也都穿著鞋。女子的服裝經常會更長更大一些,她們的領子都開得很低,露出了肩膀,甚至是胸部。這些衣服的質料有絲綢的,也有羊毛的,海民販運的大量絲綢都要經由提爾上岸。許多轎子和由成隊馬匹拉動的載客馬車和兩輪、四輪的牛車一起走在街道上。這裡也同樣有無數張灰心喪氣的面孔。

嵐挑選的客棧名字是「星光」,它的一邊是布匹店,另一邊是鐵匠鋪,三座建築之間由狹窄的巷道隔開。鐵匠鋪完全由沒有裝飾的灰色石頭建成;布匹店和客棧是木製的。星光客棧足有四層樓高,在屋頂上也開有小窗戶。織布機的吱嘎聲和鎚子敲擊鐵塊的聲音此起彼落。一行人將馬匹交給客棧的馬夫,讓他帶到後面的馬廄去,他們則走進了客棧。廚房裡飄出烹調魚的味道,可能是烤,也可能是燉;也有一股相比之下小一些的烤羊肉味。大廳里的人們都穿著緊身外衣和松垂的褲子,佩林認為他們都不是有錢人——他已經可以確定,穿燈籠袖鮮艷衣服的男人和露肩亮色絲衣的女人才是有錢人和貴族——有錢人無法忍受外面傳來的噪音,也許這正是嵐選擇這裡的原因。

「這麼吵,我們怎麼睡覺?」薩琳嘀咕著。

「不問問題了?」佩林微笑著對她說,這時,他覺得她像是要對他吐舌頭的樣子。

客棧老闆是個圓臉的禿頭男人,他穿著一件藍色的長衫,還有那種松腿褲子。他鞠躬的時候,手掌還捂在稍微突起的肚子上。他的臉上自然也有著那种放棄的神情,「光明照耀你,女士,歡迎。」他嘆了口氣,「光明照耀你,大人,歡迎。」看到佩林的黃眼睛,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後,他滿臉疲憊地轉向羅亞爾,「光明照耀你,巨森靈朋友,歡迎,我已經有一年或更久的時間沒有在提爾看見你的族人了。有些巨森靈會在城堡和其他地方工作,當然,他們全都住在城堡里,但我以前也在街上見到過他們。」他最後嘆了一口氣,結束了談話。看上去,他已經沒有任何好奇心想知道為什麼會有另一個巨森靈來到提爾,或者為什麼他們這樣的人會來到提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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