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鬆開的獾皮

如果薩琳真的是在笑的話,城市的喧囂很快就淹沒了她的笑聲。各種嘈雜的吵嚷聲讓佩林想起凱姆林和凱瑞安。這裡的聲音稍有不同,顯得更加和緩一些,不過終究還是各種聲音的大雜燴。靴子、車輪和馬蹄敲擊在粗糙的石板路上,大車和馬車的車軸發出細長的尖叫,酒館裡不時會傳出音樂、歌聲和笑聲。無數人聲混合成一片低沉的嗡嗡響,讓佩林覺得自己彷彿一頭撞進一個巨大的蜂箱。這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活的城市。

從一條側巷裡,傳出一陣鎚子敲擊鐵砧的聲音。佩林在無意中挺起了肩膀。他想念曾經握在手中的鐵鎚和火鉗,白熱的金屬迸發出片片火花,在他的錘打下被塑造成各種形狀。鐵匠作坊的聲音消失在背後,被車輛行駛的隆隆聲和人們做買賣的聲音所掩蓋。他聞到各種人和馬匹的氣味,烹調和燒烤的氣味,以及上百種城市特有的氣味,所有這些氣味的基調仍舊是沼地和鹽水的氣味。

當他們看見城裡的第一座橋時,佩林感到有些驚訝。那是一座不算很高的石拱橋,一條不過三十步寬的水道從它下面穿流過去。看到第三座這樣的橋時,佩林才意識到伊利安的運河和街道一樣密集,且這裡的人們用長篙撐船就像用鞭子趕馬一樣自然而普遍。大街上經常能看到轎子在人群中穿行而過,偶爾還有富商或貴族的塗漆大馬車出現,他們的車上或是裝飾著羽毛,或是在車門上鑲嵌著家徽。有許多男人只留著下巴上的鬍子,其餘全剃光;女人們則喜歡戴上寬邊帽子,並在脖子上圍一條絲巾。

他們走過一座巨大的廣場。繞廣場一圈,立著許多白色大理石柱,每根柱子至少有十五幅高,柱徑可以達到兩幅,柱子的頂上都有一座雕刻的橄欖枝花冠。廣場兩端各有一座白色的巨型宮殿,每座宮殿都有著寬大的柱廊、懸空的陽台、細瘦的高塔和紫色的殿頂。第一眼看上去,兩座宮殿相對而立,彼此之間就如同對方的倒影。不過佩林很快就發現其中一座宮殿所有的部分都要比另一座小一點,它的高塔差不多要比對面的高塔矮上三尺。

「那是國王的宮殿,」薩琳在他背後說,「還有議會大廳,據說,伊利安的第一任國王允許九人議會按照他們的意願建造自己的宮殿,只要他們的宮殿不比他的更大就行。於是,議會就完全依照王宮的樣子建造了議會大廳,只是它的每一個部分都要比王宮小兩尺,於是,伊利安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國王和九人議會明爭暗鬥,集議團更與這兩者紛爭不休。不過,他們之間雖然從沒有過真正的和平,人們卻還是照常生活,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安全有過多的擔心。如果你一定要待在城市裡,這個地方其實也不錯。我想,鐵匠,你還應該知道,這是塔瑪茲廣場,我就是在這裡立下狩獵者誓言。我要教給你的大概也只有這些了,雖然你可能還是一腦袋稻草,但應該不會有人注意的。」

佩林經過一番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舌頭,同時沒有用太引人注意的眼神去瞪她。

這裡似乎沒有很多人注意羅亞爾,有幾個人會多看他兩眼,一些小孩會在他們身後跑上一會兒。不過伊利安人看上去都知道有巨森靈這個種族存在,就像他們已經熟悉了這種反常的潮濕與悶熱一樣。

佩林第一次發現羅亞爾沒有因為人們的接納而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他的長眉毛垂到臉頰上,耳朵也垂了下來。不過佩林懷疑巨森靈這副樣子是不是因為這裡氣候炎熱的關係,雖然他自己的襯衫也因汗水和濕氣而緊緊地貼在了身上。

「你怕會在這裡遇到巨森靈,羅亞爾?」他問。他感覺薩琳在他背後動了動,便立刻詛咒自己的舌頭。他比沐瑞更不想讓這女孩知道他們的情況,如果一直對她漠然置之,也許她會因為覺得無聊而離開。如果沐瑞現在讓她離開就好了。燒了我吧,我不想讓任何該死的獵鷹棲息在我肩頭,即使她很漂亮。

羅亞爾點點頭:「我們的石匠有時候會到這裡來。」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即使以一般人的標準來看,也算是很小聲的耳語了,就連佩林也差點聽不見。「可能會有人直接從商台聚落過來。伊利安的一部分是我們聚落的石匠建的,其中包括集議團之宮和議會大廳;當建築物需要修繕的時候,他們就會寫信給我們。佩林,如果這裡有巨森靈,他們就會強迫我回聚落去,我應該提前為這種情況做好準備。這個地方讓我很不安,佩林。」他的耳朵這時也緊張地抖動著。

佩林讓馬匹快步朝羅亞爾靠近一些,拍了拍巨森靈的肩膀。為了做到這一點,他要將手高高地舉過頭頂,考慮到薩琳就在背後,他很小心地選擇自己的言辭:「羅亞爾,我不相信沐瑞會讓他們帶走你,你和我們在一起很長時間了,而且她看起來也想讓你和我們在一起。她不會讓他們帶走你的,羅亞爾。」為什麼不會?他突然對自己的話感到無法理解。她將我留在身邊,是因為她認為我也許對蘭德非常重要,也許是因為她不想讓我把知道的事情告訴別人,也許這也是她想讓羅亞爾留下的原因。

「當然,她不會的。」羅亞爾的聲音變大了一點,他的耳朵也豎了起來,「畢竟,我很有用。她也許需要再次進入道,她不能沒有我。」薩琳又在佩林的背後動了動,佩林搖搖頭,儘力讓羅亞爾注意到他的眼神。但羅亞爾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巨森靈似乎只是在考慮佩林剛才所說的話,他的耳朵又開始垂了下來。「我真的希望事情不會變成這樣,佩林。」巨森靈看著他們周圍的城市,他的耳朵這時已經完全垂了下來,「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佩林。」

沐瑞靠近嵐身邊,低聲說了些什麼,這些話沒逃過佩林的耳朵。「這城市不對勁。」護法點點頭。

佩林感覺背脊一陣發冷。兩儀師的口氣很嚴肅。先是巨森靈,現在又是她。有什麼東西我沒看出來?屋頂上釉的瓦片和淺色的石牆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這些建築物裡面感覺上應該很涼爽,視野里的房子全都非常清潔亮麗,街上的那些人也是。那些人。

起初,他並沒看出有什麼反常的跡象,男人和女人都在忙著他們的活兒,只是比北方他所習慣的地方動作要慢一些。他本來以為是因為天熱,還有太陽太刺眼,直到他看見一個麵包坊的小夥計,頭頂著一籃新烤的麵包,正沿著街道向前小跑著。他的表情很痛苦,整張臉都扭曲了。一個站在裁縫鋪前面的女人看上去恨不得咬死那個捧著一堆亮色布的店鋪夥計。一個在街角變戲法的人死盯著每一個往他面前的帽子里扔硬幣的人,彷彿對他們恨之入骨。並不是每個人都是這副樣子,但佩林覺得,他看到的每五個人里至少就有一個滿臉恨怒,而他不認為他們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

「出了什麼事?」薩琳問,「你很緊張,我覺得彷彿正抱著一塊石頭。」

「有些不對勁,」他握住薩琳的手,「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但確實有些地方不對勁。」羅亞爾悲傷地點點頭,一邊還在嘟囔著他們會如何將他送回家。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伊利安的另一邊,身邊的建築物開始隨著他們的前進而改變。他們跨過了更多的橋樑。淺色的石頭建築也不再有很多裝飾了,有些只是將石壁簡單地拋光,高塔和宮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酒館和貨艙。街上有許多人,其中也包括一些女人。他們走路的樣子很奇怪,抬腿的幅度很大。他們還赤著腳,這讓佩林想起船上的水手。瀝青和大麻的味道變得更重了。此外,空氣中還夾雜著木頭的氣味,有新砍伐的,也有放了許久的。這一切的氣味,都被包裹在一股泥沼的酸味中。運河的氣味也變了,這讓他的鼻子緊皺了幾下。夜壺,佩林心想,夜壺和茅廁味。這讓他感覺有點想吐。

「花之橋。」當他們走過一座矮橋時,嵐這樣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我們所看見的地方被稱作香水廣場,伊利安人真是充滿了詩意。」

薩琳用佩林的背後捂住臉,悶笑了一聲。

彷彿忽然對伊利安人慢吞吞的節奏感到不耐煩了,護法帶領他們飛快地穿街越巷,一直跑到一間酒館門前。這是一幢兩層樓的青石房子,屋頂覆蓋著淡綠色的屋瓦,整座建築顯得很粗糙。黃昏來臨,西落的太陽已經不再放射出那麼強的光線,稍稍放鬆了炎熱的天氣給人帶來的壓力,雖然放鬆得並不多。坐在酒館前面的男孩們紛紛跳起來,接過他們的馬匹。一名差不多有十歲的黑髮小子問羅亞爾是不是一位巨森靈,聽到羅亞爾給出肯定的回答,那個男孩說:「我想你就是。」隨後,他又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牽走了羅亞爾的大馬,一邊還在不停地將羅亞爾給他的銅板扔到半空中,再用手接住。

佩林在跟隨眾人走進客棧之前,皺著眉朝酒館的招牌望了許久。那個招牌上畫著一隻背上有白色條紋的獾,它正用後腿站著,隨著一個拿著銀色鏟子的男人翩翩起舞。「鬆開的獾皮」,這是招牌上寫的店名。這一定是個我曾經聽說過的故事。

這家酒館的大廳用木屑鋪地,煙草的氣味充斥在空氣中,這裡還能聞到酒氣及廚房裡烹調魚肉的味道,還有一股很濃的花香水味。高高的天花板下能看見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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