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凱瑞安的火

面對船員尊敬的鞠躬,艾雯優雅地點頭回禮。這名船員正光腳走過她身邊,他用肩頭拖著一根繃緊的繩子,輕鬆地拉起一張方形的大帆。當他跑向舵手身邊的圓臉船長那兒時,又向艾雯鞠了個躬,艾雯也再次點點頭,才將注意力重新放在凱瑞安沿岸的樹叢中。它們和藍鶴號間有近二十幅寬的水面。

一個村子從船邊滑過,或者是一片曾有村莊存在的地方,其中半數的房子只剩下冒著殘煙的瓦礫堆,和孤零零站立的煙囪。而其他的房子也好不了多少,門扇被風吹得一開一合,傢具、衣服和家用器皿的殘片在滿是塵土的街道上散得到處都是,看上去像是被胡亂扔出來的。除了一條餓得半死的狗之外,村子裡看不到任何活物,那條狗沒有注意經過的船隻,而是小跑著鑽進曾是村中客棧的半段殘牆後。艾雯看到這副景象,胃裡忍不住一陣抽搐,但她竭力保持著外表的平靜,她認為兩儀師就應該這樣,難過並沒有什麼意義。在村子前面,一股濃煙直入天際,艾雯估計那應該是在三到四里之外的距離。

自從艾瑞尼河流過凱瑞安的邊界以來,艾雯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煙柱和這樣的村莊了。至少,這次她沒看見屍體。艾利索船長有時會靠近凱瑞安的河岸行船,因為河道中央會有淺灘。他說在河道的這一部分,淤泥會在河道中堆積,但無論怎麼接近災難現場,艾雯都看不見一個活人。

村莊和煙柱都已經被藍鶴號甩在了後面,但前方又有一根煙柱進入眾人的視野,那是離河更遠的地方。森林開始變得稀薄,梣樹、羽葉木和老死變黑的枯樹變成了柳樹、白木和水橡樹,還有一些艾雯叫不上名字的樹木。

河風吹起了艾雯的斗篷,她任由它飄起,讓身體感受著冰冷而清新的空氣。感覺著身穿棕色衣服,而不是任何一種白衣的自由,雖然這也不是她喜歡的顏色,不過這些衣裙和斗篷都是用最好的羊毛製成,剪裁和針織也很精細。

另一名船員跑過她身邊,一邊向她鞠了個躬。艾雯暗暗發誓,一定要學會他們正在進行的工作,哪怕只學會一點也好。她不喜歡這種無知的感覺,也不喜歡在右手上帶著巨蛇戒,讓這些出生在塔瓦隆的船長和船員們不停地向她鞠躬的感覺。

關於她們在別人眼中的身份,艾雯曾和奈妮薇進行過一場爭論,結果是艾雯贏了。奈妮薇相信只有她自己會被人們相信是兩儀師,而艾雯和伊蘭的年紀都還太小,但奈妮薇錯了。那天下午,她們在南港登上藍鶴號的時候,艾雯已經準備好見證她和伊蘭都會受到驚訝目光的注視,但看到她們,光頭的艾利索船長眉毛幾乎要碰到額上的髮際,隨後便是一連串的微笑和鞠躬。

「真是榮幸,兩儀師,三位兩儀師要乘我的船旅行?真是榮幸之至,我保證提供一次讓你們舒心適意的快捷旅行,凱瑞安的強盜們也沒辦法找我們的麻煩。到了那裡,我就不會再靠岸了。當然,如果你們要靠岸,那另當別論,兩儀師。安多的士兵在凱瑞安那邊佔領了幾座城市。真是榮幸啊,兩儀師。」

當她們只要求一間艙房的時候,船長的眉毛再次跳了起來。如非必要,就算是奈妮薇也不想一個人度過夜晚。船長對她們說,她們每個人都能有一間單獨的艙房,而不需要額外的船費。他沒有別的船客,他的貨物也都已經裝船結束了。如果兩儀師在下游有緊急事務,他絕不會多花費一個小時去等別的船客。但女孩們還是堅持只要一個艙房就足夠了。

船長很驚訝,從他的表情看得出來他不懂她們的意思,但出生在塔瓦隆的他不會質疑兩儀師,他只需要知道該怎麼做就行了。如果她們有兩個看起來很年輕,那就表示會有這樣年輕的兩儀師。

廢墟消失在艾雯身後的遠方,煙柱更加接近了。更遠的地方,又出現了另一根煙柱。森林開始變得低矮,一座座覆蓋著綠草的山丘點綴著許多灌木叢,上面正綻放著春天的花朵。雪漿果樹上開出了一簇簇小白花,糖漿果樹的花簇則是亮紅色的。一種艾雯不認識的灌木上覆蓋著比她的兩隻手掌並在一起還要大的白色花朵,偶爾會有一株野玫瑰藤在灌木叢濃密的綠色葉片和新長出的紅色葉片之間留下黃色或者白色的細痕,這種欣欣向榮的景象和那些灰燼與廢墟形成了太鮮明的對比。

艾雯希望現在能有一位兩儀師在身邊解答她的疑問,一個她能信任的兩儀師。她用手碰了一下口袋,模糊地感覺到裡面那枚扭曲的石戒指。

自從離開塔瓦隆之後,除了兩個晚上之外,艾雯每晚都會帶著這枚戒指入睡,而它的效果全都不相同。她總是發現自己身處於特·雅蘭·瑞奧德中,但在她所看見的事物里,惟一可能有意義的只有石之心大廳,不過希爾維亞沒有再出現過。這與黑宗兩儀師肯定是沒關係的。

沒有那件特法器的時候,在她夢裡充滿了看不見的世界的浮光掠影。蘭德拿著一柄鋒刃如同陽光般耀眼的長劍,劍身愈來愈亮,直到她根本無法分辨出那把劍的形狀,無法分辨出蘭德的身影。蘭德以十幾種方式出現,卻沒有一種有絲毫的真實性。在某次的夢裡,他站在一片巨石鋪成的地面上,黑色和白色的石塊如同一座座小山,而蘭德在不斷躲閃著一隻只巨大的手,那些手裡都抓著那種巨石,想把蘭德砸得粉碎。這一定有什麼意義,這不該只是表示蘭德正處於危險中,受到了某些人的威脅,或者是正在威脅著某些人——艾雯認為這已經很明顯了——不是這些,但她完全不知道該是什麼。現在,我不能幫助他。我有我自己的任務。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只知道,也許他離我有二千里遠。

她也夢到過佩林和一匹狼,一隻獵鷹和一隻鷹。獵鷹與鷹在奮力搏殺而佩林正在拚命逃離某個人,他欣然地跨出懸崖的邊緣,一邊還說著:「一定要做到,我一定要在落地前學會飛翔。」還有一個關於艾伊爾人的夢,她覺得這個夢也和佩林有關,但她不能確定。一個關於明的夢,她觸發了一個鋼刃陷阱,卻安然無恙地走了過去。也有關於麥特的夢,骰子在麥特的周圍旋轉,她覺得自己知道那個骰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麥特被一個不在那裡的男人跟蹤——她仍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有人在跟蹤麥特,或者不止一個人,但不知為什麼,又好像沒有人在那裡。麥特拼盡全力騎馬沖向遠方某個看不見的東西,他必須到那裡去,以及麥特和一個看上去正在投擲煙火的女人。她覺得那是個照明者,但這個夢像其他的夢一樣看不出任何意義。

她做了那麼多夢,以至於她開始懷疑所有的夢了。也許這是因為近來太頻繁地使用這件特法器,也或許是因為將它帶在身邊,也許她終於學會了夢卜者之道。狂亂的夢,熱病般的夢。男人和女人衝出籠子,然後又戴上王冠。一個女人在玩弄傀儡。在另一個夢裡,傀儡被大的傀儡所操縱,而大傀儡又被更大的傀儡所操縱,就這樣一層一層往上遞升,直到傀儡線消失在看不見的高度。國王們紛紛死去,王后們在哭泣,戰火四處蔓延,白袍眾蹂躪了兩河。她甚至不止一次又夢到了霄辰人,那些被她掃進黑暗角落的人,她不允許自己再想到他們。每一晚,她也會夢到她的父母親。

至少,她知道最後這個夢的意義,或者她認為她知道。它意味著我在追獵黑宗,而我不知道我的夢有什麼意義,或者如何讓這個愚蠢的特法器發揮應有的作用,而我很害怕,還有……想家。片刻之間,她想到如果母親還能抱她上床,告訴她到了早晨一切會變得更好,那該多好。只是母親不能再幫我解決問題,父親也不能再將床邊的怪物趕走,並讓我相信它們都跑了。現在,我必須自己解決我的問題。

到現在為止,她離開那段時光已經很遠了。她不想回頭,真的不想,但那也真的是一段溫暖的時光,只是感覺上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如果能再看到他們,再聽到他們的聲音,該有多好。但我選擇戴上這枚戒指,我的選擇是對的。

她終於還是允許奈妮薇和伊蘭分別戴著這枚石戒指睡過一晚。當戒指離開她的手心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對它如此依依不捨。另外兩個女孩在描述特·雅蘭·瑞奧德的時候顯得很是笨拙,除了稍微看到一眼石之心以外,她們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

粗重的煙柱這時已經接近藍鶴號側面。也許距離河道有五到六里遠,她心想。前一根煙柱只剩下地平線上的一道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朵烏雲,但艾雯知道那不是。在一些地方,小灌木叢茂密地沿河岸生長,在它們之間,青草一直長到水裡,只在一個地方有光禿禿的河岸裸露出來。

伊蘭走上甲板,來到艾雯身邊,河風也同樣吹起了她的暗色斗篷,她穿著和艾雯一樣結實的羊毛衣服。她們的衣服也是三個人爭論的結果,不過這次是奈妮薇贏了。艾雯堅持兩儀師總是穿最好的衣服,即使在她們旅行的時候。她總是能想到她在特·雅蘭·瑞奧德裡面穿的絲衣,但奈妮薇說,即使玉座在衣櫃里給她們留下了很大一袋金幣,她們卻不知道下游的花費如何。根據僕人們的報告,麥特應該正朝爆發內戰的凱瑞安前進,這場戰爭讓那裡的物價飆漲。讓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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