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第一艘船

南港——出自巨森靈之手的巨大圓形港灣,環繞它的高牆如同塔瓦隆的閃亮之牆一樣,由銀色斑紋石所築成。長形的有頂碼頭形成了高牆內的第二個環,高大的水門形成碼頭上惟一的缺口,連通港灣和艾瑞尼河。大小不一的船舶在碼頭上連成一串,大多數船尾都被拴在碼頭上。儘管時間已近凌晨,但許多身穿粗布無袖短衫的碼頭工人們仍然一刻不停地忙碌著,用繩子、吊杆和背脊搬運數不清的麻袋、箱子、木條箱和桶子。懸掛在樑上的油燈照亮了整個碼頭,在黑色的圓形水面周圍形成一圈連綿不斷的光環。無棚小艇在黑暗的水面上來回穿梭,掛在它們高艉柱上的方形信號燈,讓它們看上去好像一隻飛過港區的螢火蟲。實際上,它們並不算小,其中有許多甚至配備了六對長槳。

麥特帶著一直在嘟囔個不停的湯姆穿過一座拋光的紅石拱門,走下通往碼頭的寬闊階梯。他看見就在不到二十步遠的地方,一艘三桅船上的船員正在解開系船的纜繩。這艘船從尖形的船首一直到方形的船尾,差不多有十五到二十幅長,裝有護欄的平直甲板幾乎有碼頭那麼高。不過,對麥特來說,最重要的是它就要起航了,它是第一艘要起航的船。

一個灰發男人出現在碼頭上,他的黑色外衣袖子上縫了三條麻線,表明他是一位碼頭負責人,寬闊的肩膀說明他在配上這些麻線之前是個扯麻繩的碼頭工人。他朝麥特隨意瞥了一眼,立刻站定腳步,驚訝的神情出現在他如皮革般粗韌的臉上。「小夥子,隨便什麼人看見你這副樣子,都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你最好忘記你的計畫。兩儀師給我看了你的畫像,你不能踏上南港的任何一艘船,小夥子,順著那道樓梯回去吧,別讓我叫人看著你。」

「光明在上,到底……?」湯姆喃喃地說。

「情況有變。」麥特絲毫不見退縮。三桅船已經鬆開最後一根纜繩,灰白色的三角帆仍然卷疊在桅桁上,不過船員們已經讓船槳就位了。麥特從口袋裡拿出玉座的手令,把它拿到那個碼頭負責人的鼻子前揮了揮。「仔細看看,我正在為白塔效力,這是玉座的親筆手令,我必須乘那艘船離開。」

碼頭負責人讀過那張紙上的內容,然後又讀了一遍。「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東西,為什麼白塔禁止你離開,卻又給你……這個?」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去問玉座吧。」麥特厭煩地對碼頭負責人說,他根本不相信有人會愚蠢到會這麼做。「但如果現在我不能登船的話,她會剝了我的皮,還有你的。」

「你不會這麼做的。」碼頭負責人說,但他還是將雙手攏在嘴前,「灰鷗號靠岸!停下來!讓光明燒了你,停船!」

站在船舵前的赤膊漢子回頭看了一眼,便對身邊穿著燈籠袖暗色外衣的高個子說了幾句。那名高個子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那些將船槳探入水中的人。「起槳。」他喊道。槳葉升到水面上方,向前推去。

「我能做到。」麥特忿忿地說。我說過第一艘船,就一定是第一艘船!「來吧,湯姆!」

沒回頭去看走唱人是否跟上來,他便跑下碼頭,躲過人群和裝滿貨物的手推車。在船槳的推動下,灰鷗號的船尾和岸邊這時已經有了一段距離。麥特舉起鐵頭棒,像擲長矛一樣向船上擲去,又向前跨了一步,然後拼盡全力向船上跳去。

黑色的水面從他身下滑過,彷彿一塊寒冰,但只是一次心跳的時間,他已經越過船欄,滾倒在甲板上。他爬起身,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粗聲粗氣的咒罵。

湯姆緊抓著船欄,又罵了一句,然後才爬過船欄,上了甲板。「我的手杖丟了,」他嘟囔著,「我需要那根手杖。」揉搓著右腿,他低頭望向翻騰不止的海水,一邊還打著哆嗦。「今天我已經洗過一次澡了。」赤膊的舵手瞪大了眼睛,緊盯著他和麥特,同時用雙手緊抓住舵柄,彷彿是在尋思他是不是能用它來抵擋這兩個瘋子。

高個子男人看起來似乎愣住了,他灰藍色的眼珠突出,嘴大張著,卻說不出話來,而下巴的黑色山羊鬍正激動地亂顫。他的瘦臉已經漲成了紫紅色。「聖石在上!」他最後終於吼出了聲,「這是什麼意思?船上連裝一隻貓的地方都沒有了,我不會收容跳到我的甲板上的流浪漢。山諾!瓦薩!把這兩個垃圾扔到海里去!」兩名極為雄壯的大漢,赤著腳,光著上身,從盤繞的纜繩邊站起身,朝船尾走了過來。槳手們仍然繼續著他們的工作,彎腰壓下槳柄,向前走三步,直起身,讓槳葉落在水中,再後退三步,讓撥水的槳葉推動大船前進。

麥特朝那個留著小鬍子的人用力地搖晃著玉座的手令,他相信那個人就是船長;同時又用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金幣,還故意讓那傢伙看見自己的口袋裡裝著更多的金銀幣。他把那枚沉重的硬幣扔給那個人,搖著手中的手令,嘴裡飛快地說著:「這算是我們食宿的費用,船長,我還會給你更多的錢。我在為白塔效力,是玉座親自下的命令,她命令我們立刻乘船出發,去安多的亞林吉爾。這是最緊急的任務。白塔會祝福所有幫助我們的人,也會將怒火傾瀉在所有阻擋我們的人身上。」

確定那個人看見手令上的塔瓦隆之焰徽記後,麥特將手令重新折好塞回口袋裡,心裡想著最好船長還看見了一些內容。麥特帶著不安的神色望向走到船長身邊的兩名大漢。燒了我吧,他們的胳膊就像佩林的那麼粗!他希望現在能拿著他的鐵頭棒。那根棒子正躺在他面前不遠的甲板上。他想讓自己看起來很自信而鎮定,是那種不容小覷的男人,是有白塔撐腰的有力人士。要是背後有路可逃就好了。

船長滿腹狐疑地看著麥特,湯姆的走唱人斗篷和瘸腿更加添了他的疑心,但他還是示意山諾和瓦薩停下來。「我不會觸怒白塔,燒了我的靈魂吧,我從提爾到這個兩儀師的巢……我要去的地方很多,所以我不願意觸怒……任何人。」他臉上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但說實話,聖石在上,我沒有床位了!船上有六個客艙,全都滿了。再給一個金幣,你們兩個可以睡在甲板上,和船員一起吃飯。」

「這太荒謬了!」湯姆生氣地說,「我不在乎戰爭讓下游變成了什麼樣,但這太荒謬了!」兩名魁梧的船員又抬起了他們的赤腳。

「就是這個價錢,」船長堅持道,「我不想觸怒任何人,但我也可以不和你做任何交易。難道有人給你錢,你就能讓他把熱柏油塗到你身上?照價付錢,或滾一邊去,玉座會處理你們的。至於你給我帶來的麻煩,就用這枚金幣來抵吧,先謝啦!」他說完,便將麥特扔給他的金幣塞進燈籠袖上衣口袋裡。

「一間船艙多少錢?」麥特問,「我們要一間,你可以讓艙里的人去別的地方擠一擠。」他一點也不想在冰冷的夜晚露宿甲板,而且,如果不現在就鎮住這傢伙,他會偷走你的褲子,還說是為了你好。他的胃這時又大聲抗議起來。「還有,我們要和你吃的一樣,而不是和那些船員一樣,而且分量要足夠!」

「麥特,」湯姆說,「說醉話的人應該是我。」他轉向船長,用百衲斗篷耍了個花式,而鋪蓋卷和樂器匣子仍然穩穩地掛在肩上。「也許你已經注意到了,船長,我是個走唱人。」即使周圍是開闊的空間,他的聲音似乎也突然產生了迴音。「我很願意為你的乘客和船員表演娛興節目,作為我們的旅費。」

「我的船員是來工作的,走唱人,可不是來玩的。」船長捋了捋他的小鬍子,一雙灰眼睛打量著麥特樸素的外衣。「那你是想要一間艙房啰?」他輕蔑地笑了一聲,「還有我的伙食?好吧,你們可以住我的船艙,吃我的飯,為此你們每人要交出五枚金幣!要安多的!」這是流通貨幣中最重的金幣。話畢他開始哈哈大笑,笑得連說話都顯得有些困難,在他身邊,山諾和瓦薩也咧開嘴發出嘲諷的笑聲。「給我十枚金幣,你們就能得到我的船艙,還有我的伙食,我會去和旅客們住在一起,吃船員的飯。燒了我的靈魂吧,我會的!聖石在上,我發誓!只要十枚金幣……」他接下來的話,都被笑聲淹沒了。

麥特拿出兩個錢袋中的一個,船長仍然放肆地笑著,一邊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淚水,但等麥特數出五枚金幣放進他手中時,笑聲戛然而止。船長難以置信地眨著眼睛,而那兩名大漢好像被嚇到了一樣。

「安多的分量,對不對?」麥特問。沒有天平,不太容易確定這些金幣的重量。他又拿出七枚金幣,其中兩枚確實是安多金幣,而他認為多出來的兩枚完全可以補齊不足的分量。這個傢伙不能再要求什麼了。停了一下,他又加上兩枚提爾金幣。「這是給那些被你趕出艙房的客人的。」麥特並不認為那個旅客能得到一枚銅板,但這麼做能顯示出他的慷慨。「你會和旅客共享艙房?不,當然不會。他們應該為了失去自己的床鋪而得到補償。你也不需要和你的船員一起吃飯,船長,我們歡迎你和我們一起用餐,在你的船艙。」湯姆這時只是緊緊地盯著他,就像其他人一樣。

「你……?」小鬍子男人聲音變得沙啞低微,「你……是不是……一位便裝出行的年輕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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