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狩獵開始

佩林本來並不想睡覺,但在胃裡塞滿了冷燉肉之後(他原先以蕪菁為食的決心,在第一縷晚餐殘肉的香氣飄入他的鼻腔時,就已經蕩然無存了),浸透骨骼的酸軟一下子就把他拉到了床上。他可能又做了夢,但他一點也不記得了。直到嵐搖晃他的肩膀,他才醒過來。從打開的門口射入的曙光將嵐的身軀映成一道被光暈包圍的剪影。

「蘭德走了。」嵐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回頭跑出了屋外。但他光說這句話就夠了。

佩林勉強睜開惺忪的雙眼,匆匆下床穿衣,邁步走進清晨的寒氣之中。在屋外,佩林只看見屈指可數的幾名夏納人,正用馬匹將獸魔人的屍首拖入森林中,他們裡頭的大多數人看上去都應該躺在病床上,而不是在室外勞動。為了癒合傷口所需要蓄積的精力,顯然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恢複的。

佩林的胃又開始咕嚕作響,他的鼻子不由得開始尋覓烹調的氣味。現在,無論是蕪菁還是生肉,他都能吃下去。但充斥在周圍空氣里的卻只有魔達奧腐敗的臭氣,獸魔人與人類的氣味和屍體味,馬匹的汗味,森林的味道,還有狼死亡的氣息。

沐瑞的小屋在對面山坡的高處,看上去像是一個指揮中心。明匆匆地跑了進去,沒多久,馬希瑪從裡面走出來,然後是烏諾。獨眼戰士小跑著消失在樹叢中,他的目標應該是那片陡峭的崖壁,在蹣跚而行的夏納人之中,健步如飛的他顯得格外突出。

佩林朝那小屋走去,當他蹚過溪流時,遇到了馬希瑪。夏納人的表情相當憔悴,臉上那道疤更加明顯,眼窩也比平時沉陷得更為厲害。在溪流中,這名夏納戰士忽然抬起頭,伸手抓住佩林外衣的袖子。

「你和他是同一個村的,」馬希瑪聲音沙啞地說,「你一定知道,為什麼真龍大人要拋棄我們?我們到底犯了什麼錯?」

「犯了什麼錯?你在說什麼?無論蘭德去什麼地方,都跟你們做了什麼無關。」馬希瑪看起來似乎對佩林的回答並不滿意,他依舊抓著佩林的袖子,盯著他瞧,彷彿從他臉上能看出答案似的。冰冷的溪水開始滲入佩林的左靴。「馬希瑪,」佩林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無論真龍大人做了什麼,那都是根據他的計畫而做的,真龍大人不會放棄我們。」他會這麼做嗎?如果換成我呢,我會這麼做嗎?

馬希瑪緩緩地點點頭:「是的,是的,我明白,他獨自上路,去傳播他已經來到的信息。我們也必須將這個信息廣為傳頌,是的。」他拐著一條腿,蹚過了溪流,嘴裡還一邊喃喃地說著什麼。

佩林無力地涉過溪流走到沐瑞的小屋前,敲了敲門。沒人應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靠近門口的房間是嵐睡覺的地方,這裡和佩林的房間一樣簡樸而缺乏裝飾。一張臨時搭起的床靠牆放著,牆壁上釘著幾枚掛東西的釘子和一個簡易的木頭架子,打開的房門也無法為這裡送進多一些的光亮。屋中的另一個光源是架子上一盞簡陋的油燈,一縷縷輕微的煙塵在這些光線的照射下,在屋裡形成一層薄霧。佩林聞到屋裡的氣味,不禁聳了聳鼻子。

佩林頭上不遠處是低矮的屋頂,羅亞爾也在屋裡,巨森靈光是坐在嵐的床上,頭就幾乎要頂到了天花板,為了讓自己佔據的空間更小一些,他不得不將雙腿蜷在身前。他的尖耳朵不停地抖動著,佩林寧願相信這只是因為巨森靈不舒服的坐姿,而不是因為他內心不安而有的反應。明盤腿坐在一扇門邊的泥土地上,門後就是沐瑞的房間。兩儀師正在屋子裡來回踱步,顯然是在思考什麼。那一定是什麼隱晦的念頭吧!她在小屋裡只能走上三步,就要回頭。她的步伐又急又快,讓人很不容易看見她平靜的面容。

「我想,馬希瑪大概要瘋了。」佩林說。

明哼了一聲:「你還能指望他怎麼樣呢?」

沐瑞走到佩林面前,她的嘴角綳得很緊,她開始說話了,聲音很輕柔,但似乎太輕柔了些。「馬希瑪就是你今天早晨心中最重要的事嗎,佩林·艾巴亞?」

「不,我很想知道蘭德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還有他為什麼要離開。有沒有人看到他離開?有沒有人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他直視著沐瑞的目光,竭力讓自己顯得和她一樣平靜而堅定。不過,這麼做並不容易。佩林想對她造成壓力,但她是兩儀師。「這是你的傑作嗎?沐瑞?是不是因為你在他身上套的韁繩太緊了,耗盡了他最後一點耐心,才讓他掙脫出現在這種無所事事的死寂,要去外面有所作為?」羅亞爾的耳朵突然豎了起來,他伸出一隻大手,急忙朝佩林打著手勢,示意他不要這樣說話。

沐瑞將頭側向一邊,仔細地審視著佩林。佩林現在鼓足了全部勇氣,才勉強讓自己沒有移開目光。「不是因為我,」兩儀師說道,「他在晚上的時候離開。我也很想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是如何離開的,為什麼要離開。」

羅亞爾的肩膀垮了下來。「永遠也不要激怒一位兩儀師。」他悄聲喃喃自語著,但他的聲音彷彿冷水衝過紅熱鑄鐵時發出的嘶嘶聲,房裡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人們都說,『擁抱太陽也比激怒兩儀師好』。」

明伸手將一張摺疊的紙遞給佩林:「昨晚,我們把他扶上床之後,羅亞爾去看了他,蘭德在那時要了紙筆和墨水。」

巨森靈的耳朵連續動了幾下。他擔憂地皺起眉,長眉梢一直垂到臉頰上:「我不知道他想做些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我們明白,」明對他說,「沒有人會責怪你,羅亞爾。」

沐瑞望著那張紙,也皺起眉頭,但她並沒有阻攔佩林閱讀紙條的內容。紙上的字是蘭德的筆跡。

我這麼做,是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他又開始獵捕我了。我想,這一次,我們之中的一個必然會死。我身邊的人沒有犧牲的義務,為我而死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也不想死。如果我能做到的話,我不會死的。夢中有謊言,有死亡,但也有真實。

信寫到此就結束了。佩林明白蘭德所說的「他」是指誰。對於蘭德,對於他們,這個「他」只有一個意思——巴爾阿煞蒙。

「他把這個塞在門縫裡。」明的聲音顯得有些緊繃,「他穿走了夏納人掛在外面晾乾的舊衣服,帶走了他的長笛,還有一匹馬,一點食物,這就是我們知道的一切了。他走的時候,沒有衛兵看見,而昨晚,即使有一隻老鼠溜過營地,那些衛兵也不會放過的。」

「就算他們看見了,又有什麼用?」沐瑞平靜地說,「他們會阻止真龍大人嗎?會跟他起衝突嗎?他們之中的某些人,比如馬希瑪,會毫不猶豫地切開自己的喉嚨,只要他們的真龍大人一聲令下。」

現在,輪到佩林審視兩儀師了:「你還希望他怎麼樣?他們發誓追隨他。光明啊,沐瑞,如果不是為了你,他絕不會稱自己為真龍。你到底希望大家怎麼做?」沐瑞沒有說話,她的平靜讓佩林也鎮定了一些:「沐瑞,你相信嗎?你相信他真的是轉生真龍?或者你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在至上力殺死他,逼瘋他之前。」

「放輕鬆,佩林,」羅亞爾說,「別生氣。」

「我會放輕鬆,只要她給我一個回答。到底怎麼樣?沐瑞。」

「他就是他。」兩儀師的語氣相當尖銳。

「你說,因緣最終會迫使他走上正確的道路,就是現在這樣嗎?或者,他只是想擺脫你?」兩儀師黑眸里閃爍著怒意。有那麼一刻,佩林納悶自己是否問得太過火了,但他拒絕回頭,「是不是?」

沐瑞深吸了一口氣:「也許因緣就是這樣選擇的,但我並不想讓他一個人離開。雖然他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在很多方面,他都像孩子一般軟弱。他還不了解這個世界。他有導引的能力,但他在碰觸真源時,卻無法控制至上力是否可以出現,更無法控制至上力所能造成的效果。如果他不學會控制的方法,至上力在他陷入瘋狂之前就會殺死他。他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但他卻在學會走路之前就想要奔跑。」

「你做了過多無益的分析來混淆視聽,沐瑞。」佩林不屑地說道,「如果他是你所說的那種人,難道他對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會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他就是他。」沐瑞堅定地重複說道,「無論他要做什麼,我都必須保證他活著,如果他死了,他就無法讓預言實現。即使他能躲過暗黑之友和暗影生物,但等待著要撕碎他的手也不止成千上萬。所有這些都有可能在他這第一百次轉生中發生。如果這就是他將面對的一切,我的憂慮將不到現在的一半,真正讓人擔心的,是那些棄光魔使。」

佩林打了個冷顫,角落裡也傳來羅亞爾的呻吟聲。「『暗帝和所有棄光魔使都被封印在煞妖谷』。」佩林生硬地念誦著這句話,但沐瑞並沒有讓他來得及將後面的句子說出來。

「封印正在被削弱,佩林,有一些已經被打破了,但世人並不知道這些。他們一定還不知道,謊言之父還沒獲得自由,至少現在還沒有,但封印逐漸被削弱是事實。會有哪些棄光魔使已經被釋放了?蘭飛兒?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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