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夢魘伏行

佩林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戰斧,跑出了屋外。他的身上依然只穿著單薄的亞麻內衣,甚至連鞋子都沒有穿,屋外的寒氣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灰白色的濃雲將月亮包覆其中,四周光線昏暗,但對他的眼睛來說,這點光線已經足夠他看見許多身影從各個方向的樹林里穿行過來。幾乎像羅亞爾一樣巨大的身影,面孔因為生有獸嘴和鳥喙而顯得扭曲,半具人形的頭顱上長著長角和羽毛。無聲潛行的雙腳上,有的穿著靴子,有的則長著獸蹄和爪。

佩林張開嘴,想要出聲示警。突然間,沐瑞小屋的屋門被猛地撞開,嵐從裡面沖了出來。他的手中握劍,大喊著:「有獸魔人!想活命的就醒過來!有獸魔人!」響應的喊聲從各處響起,人們跌跌撞撞地從屋裡跑出來,身上還穿著睡覺時穿的衣服;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也意味著他們身上什麼都沒穿,但他們的手中都握著刀劍。隨著一陣獸性的嚎叫,獸魔人發起了衝鋒,迎接它們的是高舉的利刃和連續不斷地呼吼:「夏納!」「轉生真龍!」

嵐的衣裝一如白天一樣整齊,佩林相信,這位護法並沒有睡覺。現在,護法飛身撲向成群的獸魔人之中,彷彿他身上穿的不是羊毛衣褲,而是全副的重甲。他從一隻獸魔人轉向另一隻獸魔人,腳步如舞蹈般流暢瀟洒。合為一體的人劍好似風掠水面,激起的浪花是獸魔人的鮮血,跟在他身後的,是獸魔人的嘶叫與死亡。

沐瑞很快也出現在夜色中,在獸魔人群里舞動著她手中的一根長鞭,它的每次抽擊都會在獸魔人身上撕開一條火線。她的另一隻手不斷擲出憑空出現的火球,獸魔人嚎叫著被火焰吞沒,滾倒在地。

一株大樹,從根到葉,完全陷入了火海,隨後是另一株。獸魔人在突然爆起的亮光中尖叫著,但並沒有停止揮動手中的大斧和鐮刀般的彎劍。

佩林突然看到莉雅遲疑地走出沐瑞的小屋,他現在的位置距離她有半個山谷遠。所有其他的事情,此時都從他的腦海里消失了。他只能看著那名圖亞桑女子緊緊靠在原木屋牆上,一隻手捂著喉嚨。樹木燃燒的火光讓他看清了她臉上的痛苦和恐懼,以及這場血腥的屠殺帶給她的厭惡感。

「躲起來!」佩林朝她喊道,「回到屋子裡去,躲起來!」死亡的呼號與戰鬥的嘶喊淹沒了他的聲音。他飛快地跑向她:「躲起來,莉雅!光明在上,快躲起來啊!」

突然一名獸魔人跳到他面前,彎曲的鳥喙佔據它臉上大部分的地方,覆滿尖刺的黑色甲胄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膝蓋。它的雙足似鷹爪,手裡揮舞著形狀詭異的曲劍,身上散發著汗水、泥塵和血腥的味道。

佩林彎腰閃過敵人的斬擊,嘴裡胡亂喊叫著,也舉起戰斧劈過去。他知道,自己的內心也有恐懼,但救人的迫切之心戰勝了恐懼。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到莉雅身邊,保證她的安全,而獸魔人擋住了他的路。

面前的獸魔人摔倒了,不停地踢蹬嚎叫。佩林不知道他砍中它的什麼地方,不知道它受的傷是否致命。他一步便跨過仍然在地上掙扎的獸魔人,慌亂地朝山坡上跑去。

燃燒的大樹在狹小的谷地中映下血色的光影。沐瑞身邊一道搖動的影子,在眨眼間變成一隻羊頭長角的獸魔人。它雙手高舉著一柄巨大的長釘戰斧,看上去剛剛結束了一次衝鋒,一轉頭,它的目光落到了莉雅身上。

「不!」佩林驚呼道,「光明啊,不!」石礫在他的赤腳下四散崩飛,而他絲毫感覺不到石塊劃傷腳底的疼痛。獸魔人已經舉起了戰斧。「莉雅——!」

在最後一瞬間,獸魔人的戰斧揮下,斧刃卻直向佩林而去。佩林撲倒在地,感覺到鋼刃劃開了自己的背脊,不禁失聲呼嚎,拼盡全力反手抓去,卻抓住了一隻蹄子。他猛力往回一拉,獸魔人栽倒在地,但當它滾下山坡的時候,它用比佩林大過一倍的手掌抓住了佩林,將他也一起拖了下去。獸魔人的惡臭充滿了他的鼻腔,那是羊騷味和人類的汗酸混合成的氣味。粗大的胳膊緊勒住佩林的胸膛,將裡面的空氣全部壓了出去,讓他的肋骨發出了斷裂前的聲音。獸魔人的斧頭脫手飛到了不知什麼地方,但它粗鈍的山羊齒已經陷進佩林肩膀上的肌肉中,強有力的顎肌一點點收緊。佩林發出痛苦的呻吟,感覺到痛楚正逐漸侵蝕他的左臂。他的肺要為吸進的每一絲空氣而掙扎,黑幕正緩慢卻毫不停頓地佔據著他的視線,但在模糊的意識中,他發覺自己的右手還是自由的,更重要的是,那隻手中還緊握著戰斧的斧柄。他把右手挪到靠近斧刃的地方,將尖釘的一側轉向前。隨即,他狂吼一聲,耗盡了胸腔中最後一點空氣,將斧釘猛地刺進獸魔人的太陽穴。獸魔人無聲地抽搐了一陣,四肢攤開,將他甩到了一邊。憑著本能,他的手依然死死地握著斧柄,將斧釘從獸魔人的身體中拔出,任由還在抽搐著的獸魔人繼續滾下了山坡。

有那麼一段時間,佩林疲憊地躺在半山坡上,為了能吸進更多的空氣而拼盡全力喘著氣。背上的傷口依然在火燒似的疼痛著,他也感覺到血液不斷地湧出來。當他努力想站起身的時候,被咬傷的肩膀幾乎讓他跌倒在地,但他顧不得這麼多,只是盡量高聲喊著:「莉雅?」

她還在那裡,就縮在小屋前面,離佩林不到十步距離的山坡上。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佩林幾乎控制不住地想別過頭去。

「不要可憐我!」他向她吼了一聲,「你難道——!」

魔達奧緩緩地從屋頂躍下,黑色的披肩一直靜靜地垂在這名半人的背後,彷彿它始終都是站在穩固的地面上。無眼的凝視落在佩林身上,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望著這名魔達奧,寒意在佩林的四肢滲透擴散,他覺得自己的胸膛里塞滿了冰刺。「莉雅,」他用弱不可聞的聲音說著,而他的全副力量和意志只能勉強讓他不會逃跑,「莉雅,躲起來,快。」

半人盯著他,如同盯著一隻落入陷阱的兔子。它像一條從容不迫的毒蛇緩緩移向他,手中拿著一把漆黑的劍,只有在火光照亮周圍時,才能隱約看到它的輪廓。「砍斷三根支撐中的一根,」它低聲說道,「全部就會垮掉。」它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乾燥的爛皮革被揉碎一般。

突然間,莉雅開始行動了,她縱身撲向魔達奧,想抱住它的雙腿。魔達奧並沒有回頭,只是隨意地將手中的黑劍向後一揮,莉雅立刻蜷縮成一團。

眼淚溢出了佩林的眼角。應該是我幫助她……保護她的。我應該……做些什麼!但在魔達奧的凝視之下,他幾乎連維持清醒都很難了。

我們來了,兄弟。我們來了,犢牛。

腦海中的這段話讓他覺得好像有銅鐘在耳邊鳴響,整個身體也為之震顫。這是狼群向他發出的訊息。它們一共有幾十隻,它們的思想同時沖入了佩林的神經,正如同他清楚地感覺到它們的軀體也同時沖入了這片窪谷。它們都是有普通人腰部那麼高的山狼,灰白相間的身體箭一般地衝出夜色,在兩條腿們驚訝的注視中紛紛撲向了那些扭曲者。狼的意念充盈在佩林體內,幾乎讓他忘記了自己的人類軀體。他的眼眸凝聚著周圍的光線,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半人停下腳步,露出猶豫的神情。

「隱妖。」佩林用粗重的嗓音吼道,但另外一個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那是狼群告訴他的。獸魔人,扭曲者,在暗影之戰中,混合人類和野獸之血造出的生靈,它們已經相當邪惡,但魔達奧——「永滅者!」犢牛厲聲呼吼。他咧開嘴,發出一聲激越的狼嚎,撲向了魔達奧。

魔達奧如同毒蛇般躍動,步伐繁複而致命,黑色的劍刃發出閃電般的突刺。但它的敵人是犢牛。他手中有鋼鐵的長角,他是群狼的一員,是一頭狼,任何一頭狼為了能看到一名永滅者被殺死,都寧可死上一百次。隱妖在他面前後退,凶毒的黑刃現在只能竭力抵擋他的劈斬。

腿筋與喉嚨,這是狼習慣攻擊的地方。犢牛突然俯下身,單膝跪倒在隱妖的身側,戰斧划過了這名半人的後膝。半人發出凄厲的嚎叫。如果在以前,這樣的哀嚎必定會讓他骨栗齒寒,但他現在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名半人——永滅者栽倒在地,用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仍然緊緊握著黑劍。但沒等它將劍刃刺出,犢牛已經再次揮下了斧頭。魔達奧的脖子被斬開了大半,頭顱隨著斧刃的衝擊向後甩去,掛在它的背後。但被它單手撐住的軀體並未倒下,另一隻手則開始瘋狂地揮動手中的黑劍。永滅者總是不容易被殺死。

透過群狼的眼睛,佩林看到獸魔人像風中枯木,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嘴裡發出連串的哀嚎。這不是因為狼和兩條腿的攻擊。這些獸魔人和這名魔達奧是聯繫在一起的。魔達奧死了,它們也活不成。

強烈的慾望推動著犢牛,鼓舞他衝下山坡,加入他的兄弟,去消滅扭曲者,去殺死剩餘的永滅者。這慾望強烈到讓他再也想不起別的事情,除了心裡最後一絲人類殘餘的意識朝他發出的呼喊:莉雅。

他扔下戰斧,輕輕地把她抱起來。鮮血覆蓋了她的臉,她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他,眼裡寫著死亡。佩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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