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陽極力

這名圖亞桑女子毫無表情地盯著那面旗幟,直到它重新垂下,才將注意力轉移到營火旁的眾人身上。那個有佩林的一倍半高、兩倍粗,正在閱讀的身影特別引起她的注意。「你們的隊伍里有位巨森靈,我沒想到……」她搖了搖頭,「兩儀師沐瑞在哪裡?」看起來,真龍旗的出現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佩林指了指最遠處的山坡。山谷盡頭有一幢建築物,它的牆壁和斜坡屋頂完全是由未經加工的圓木所搭建。它是谷地中最大的建築物,實際上,它也沒大到可以稱得上是間大房子,也許只是大到可以被叫做房子,而不是棚屋。「那就是她住的地方,她和她的護法嵐住的地方。您要不要先喝些熱——」

「不,我有話要和沐瑞說。」

佩林並不覺得驚訝,所有來到此地的女子都堅持要立刻見到沐瑞,而且要單獨會面。佩林還記得,上次那位凍得半僵的老乞婦拒絕了毯子和熱燉肉,迫不及待地向沐瑞的小屋跑去時的情景,那時還在下雪,但她卻打著赤腳。而沐瑞在每次會談後都會告訴他們一些消息,但那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而她自己則像為了飢餓的家人而悄悄靠近世界上最後一隻兔子的獵人那樣,強自掩藏著激動的心情。

莉雅從馬鞍上滑下來,把韁繩遞給佩林,「幫我喂喂它,好嗎?」她拍了拍花斑母馬的鼻子,「派莎並不習慣背著我走這麼崎嶇的道路。」

「雖然飼料仍舊缺乏,」佩林對她說,「但我們會儘力而為。」

莉雅點點頭,沒說什麼,便轉身往山坡那裡匆匆跑去,雙手拉著鮮綠色的裙擺,綉有藍色花飾的紅斗篷在她身後飄舞。

佩林跳下馬鞍,和從營火邊走過來接應馬兒的人簡單地說了幾句。他把自己的弓交給了接應快步的人。不,除了一隻烏鴉外,他們只看到群山和那名圖亞桑女子。是的,那隻烏鴉已經死了。不,她對群山之外所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不,他不知道他們是否很快就會離開這裡。

或者永留此地,佩林這麼對自己說。沐瑞已經讓他們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個冬天了。這些夏納人不認為她下達過什麼樣的命令,至少在這裡她並沒有命令他們做些什麼。但佩林知道,兩儀師在某種程度上似乎總是在控制著他們,特別是沐瑞。

等到馬匹們都被牽到粗略搭建而成的馬廄去之後,騎手們紛紛走到營火旁暖和身子。佩林將斗篷攏到肩後,帶著感激的心情將雙手伸向營火。火堆上放著一隻巴爾倫工藝的大鍋,裡面飄出的香氣讓佩林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看起來,今天一定是有人在打獵時好運降臨。旁邊的另一堆火上烘烤著一些植物根莖,發出淡淡的蕪菁香氣。佩林嗅了嗅,注意力全都放在面前的燉肉上。最近這段時間,他對肉食的喜愛愈來愈強烈了。

身穿男人服裝的女子望著莉雅,一直到她消失在沐瑞的小屋裡。

「你看見了什麼,明?」佩林問。

明走到他身邊,黑眸里寫滿了煩亂。佩林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定要穿長褲,而不著裙裝。也許是因為佩林認識她,所以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把她看成一個過於俊俏的小夥子,而不是一位漂亮的女孩。

「這位匠民就要死了。」明望著營火邊的其他人,輕聲說道,但除了佩林之外,沒有人聽得到她說的話。

佩林僵在原地,腦子裡只剩下莉雅溫和的面孔。光明啊!匠民從不會傷害任何人。儘管面前就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但他卻感覺一陣寒意直透骨髓。燒了我吧,真希望我沒問過明這個問題。實際上,知道明有這種能力的兩儀師並不多,而且她們也不了解明到底在做什麼。有時,明能看見人們身邊圍繞著各種不同的影像和靈光,有時,她甚至知道這些東西所代表的意義。

馬蘇圖正在用一根長木勺攪拌鍋里的燉肉。這名夏納人看著明和佩林,摸摸自己的高鼻子,朝他們笑了笑,便起身走到一邊去了。

「血和灰燼啊!」明嘟囔了一句,「他可能以為我們是一對情侶,正在火邊互訴衷情呢!」

「你確定?」佩林問。明揚起一邊的眉毛看著他,佩林急忙接著說,「我是指關於莉雅的事。」

「她叫莉雅?真希望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這種感覺總是很糟糕,知道她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卻無能為力……佩林,我看見她的臉滑過她的肩膀,上面布滿了血跡,雙眼無神地凝視。沒有比這次更清楚的了。」她哆嗦了一下,用力地揉搓著雙手,「光明啊,我真希望能看到更高興的事情,但所有高興的事情似乎都已經消失了。」

佩林張開嘴,想要警告莉雅,但他一句話都沒說,又把嘴重新閉上。明的所見所知從未偏差過,無論它們是好是壞,她確定會發生的事情,最後總是會發生。

「血跡布滿了她的臉。」他喃喃地說道,「這就意味著,她會死於暴力?」聽到自己的話語竟然顯得如此輕鬆,佩林不禁感到畏懼。但我能做些什麼?如果我告訴莉雅,如果我讓她相信這些,她只會在恐懼中度過她最後的日子,但一切仍舊不會改變。

明微微點了點頭。

如果她將死於暴力,這就意味著,營地會遭到攻擊。但他們每天都會派出哨兵,營地周圍日夜都有人站崗。而沐瑞也說她已為營地設下了守護結界,除非暗帝的爪牙誤打誤撞地走進來,否則沒有人能看見營地。佩林想到狼也許能有所幫助。不!我們派出的那些哨兵就能找到試圖接近營地的東西了。「她要走一段很長的旅途,才能回到她的族人那兒。」他似乎是在對明說,也似乎是在對自己說,「匠民不會讓他們的馬車越過那些丘陵,在這段旅途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明悲哀地點了點頭:「而我們甚至沒有能力派衛兵保護她。不過,就算能這麼做,應該也沒什麼用處。」

明告訴過佩林,她以前曾經試圖警告過人們將要發生的事情。她這樣做了六七次,才終於明白不是每個人都能看見她所見到的東西。從那以後,她就沒有再對人們說過什麼,因為她知道,如果人們相信她的警告,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當一個人相信明的話時,往往是在事情已經發生了之後。

「什麼時候會發生?」佩林問。這句話在他的耳里聽起來顯得冰冷異常,又像鋼鐵一般生硬。我沒辦法為莉雅做什麼,但我也許能弄清楚我們是否會遭到攻擊。

他的話一出口,明就攤了攤自己的雙手,她壓低聲音說道:「我不清楚,我從來都不能確定一件事會在什麼時候發生,我只能知道它將會發生。即使我偶爾能夠解讀我所見到的影像,也沒辦法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實現。你不明白,這些影像並不能隨我的心意出現,我也不是每次看到這些影像,都能知道它們的含意。它們會在不經意時出現,而我又偶爾能了解它們之中的一些含意。這種情況並不多,只是偶爾。」佩林竭力想說一些安慰的話,但明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有可能某天我會看見某個人身邊的東西,但到了第二天,它們就全都不見了。大多數的時間裡,我無法在任何人身邊看到什麼影像。雖然兩儀師和護法身邊總是有各種影像,但他們身邊的影像也總是難以解讀。」她帶著探索的神情瞥了佩林一眼,「還有一些人也是如此,不過這樣的人並不多。」

「不要告訴我,你在看我的時候發現了什麼。」佩林嚴厲地說,但他很快地又聳了聳沉重的雙肩。從孩提時代起,他就比身邊的同伴們要強壯得多,那時他就明白如果一個人比周遭的人來得強壯,他就很容易會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這讓佩林在對待別人的時候一直都非常謹慎小心,而且總是會為自己明顯流露出來的怒意感到後悔。「抱歉,明,我剛說話的語氣不太好,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明驚訝地望了佩林一眼:「你並沒有傷害我,沒有幾個人想知道我看見了什麼,這一點確實值得慶幸。光明在上,如果有其他人能做到這一點,我可不想去向他打聽些什麼。」就連兩儀師也沒聽說過有其他人具有像明這樣的天賦。「天賦」,這是兩儀師的說法,雖然明自己並不這麼認為。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為莉雅做些什麼,我無法忍受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奇怪了,」明輕聲說道,「為什麼你看起來對這名圖亞桑女子如此關心。雖然他們是絕對的和平主義者,但我總是看到暴力包圍著——」

佩林突然將目光轉向一邊,明也立刻閉上了嘴。

「圖亞桑?」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好似一隻巨大蜜蜂的嗡嗡聲,「圖亞桑怎麼了?」巨森靈走到他們身邊,粗大的拇指還壓在書上他剛剛讀的那一頁。他的另一隻手裡則拿著一支煙斗,一縷青煙緩緩升起。他的黑棕色高領長外衣連領扣都扣得緊緊的,長外衣的下擺一直垂到膝蓋,幾乎要碰到高筒靴的上緣。佩林站直的時候,頭頂甚至還不到他的胸口。

很多人都被羅亞爾的面孔嚇到過。他的鼻子很大,即使放在他這個巨人的臉上,也很像是豬鼻子般;嘴更是大得不成比例。眼睛好像兩個茶盤,厚重的眉毛也幾乎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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