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一節

女真族有記載可稽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周以上,當時稱為肅慎或息慎,活動於黑龍江流域和烏蘇里江流域。後來被稱為挹婁、勿吉、靺鞨。唐玄宗時期,曾封「黑水靺鞨」首領倪屬利稽為勃利(今伯力)州刺史,在那裡設黑水都督府,受轄於河北道幽州都督。

契丹建國以後,黑水靺鞨又改稱女真(這些文字上的差異大都是讀音上的轉換。肅慎、女真基本上還是一音之轉),受治於遼。

女真族和其他許多少數民族一樣,都是構成我國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個成員,各族之間有著血肉相關的親密聯繫。不但是我國,世界上許多國家都有少數民族問題。在歷史上,各族之間或者在本族之內受到奴隸主,封建主的不公平的統治,被壓迫者完全有權利起來反抗。為解放自己而進行的戰爭是正義的戰爭。

完顏阿骨打的祖父完顏烏古乃、父親頦里缽、叔父頗刺淑、盈歌,哥哥烏雅束先後被遼政府任命為生女真節度使,通過他們統治女真各部。他們受到遼政府朘刻無厭的剝削,因此在幾十年以前就開始了以兼并各部為手段,以擺脫契丹統治為目的的所謂「開創」事業。前者仍然是壓迫各部落的人民,後者卻是反抗壓迫者的正義鬥爭。

有一個著名的歷史傳說,說遼的皇帝為了獵取天鵝(天鵝是遼貴族珍視的禽鳥,獵取它是他們最高興的娛樂之一)的需要,派專人到女真去搜求一種名為「海東青」的大鷹,引起一境的騷擾和反抗,引起遼、金之間十年的戰爭,最後導致了遼的滅亡。這種傳說是把某些突出的現象看成為本質的問題。其實,遼的殊求何止「海東青」一項。正是由於遼的統冶階級窮奢極侈,敲骨剝髓,才使它統治下的人民連最低限度的生活也過不下去。當人民的反抗逐漸團結、凝固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時,即使沒有偶然性的「海東青」事件,反抗的風暴還是不可避免地、必然地要到來。

不管遼貴族是否懂得反抗必然要爆發這一規律,他們都無法抑制自己的貪慾,略為放鬆一點卡在人民脖子上的鐵手。但對於反抗者必須予以鎮壓這一統治者的金科玉律卻是遵守不渝,並且頗有一些辦法。一般說來,他們對於地區窵遠,政權力量不能夠直接控制的各族總是採取「化整為零、分而治之」,以及從漢族統冶者那裡學來的一套「以夷制夷」的老辦法。他們在各部、族之間挑撥離間、蓄意製造矛盾。有時扶植這一旗,有時扶植那一部,盡量使之自相殘殺,力量分散。他們的地方行政官「詳穩」只消發幾道空頭的「節度使」「移里廑」等剳子,就可以坐守漁翁之利。這些行之有效的辦法,已經實行了許多年代。烏古乃以下的女真諸領袖也是積了幾世的經驗,吃了多少苦頭才明白這些道理的。現在他們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假借遼的名義,利用遼的力量以擴大自己,把各部族合併到以自己為核心的一個集團中來。等到羽毛豐滿,可以振翅高飛時,就公開打出反遼的旗號。

當然,要反抗已經積有一百多年統治經驗的契丹貴族,不能光靠運用政治手腕,主要還得依靠軍事實力。女真人本來就習慣于山居露宿,馳逐騎射,一般都英勇善戰。遼貴族利用各部族的自相殘殺,企圖分化他們的政策,反而起了相反的效果,女真領袖們就是在兼并戰爭中鍛鍊出軍事才能,學會了從小戰對大戰、從局部戰爭到全面戰爭的指揮藝術,加上當時遼貴族的腐朽性,使得女真人的力量迅速膨脹起來,成為遼的絕大威脅。

早在盈歌當節度使的時候,遼政府派了幾千名軍馬追討叛將蕭海里而不能獲勝,盈歌一戰就俘殺了蕭海里。這使盈歌獲得使相的榮譽,同時也使女真領袖窺測到遼的弱點。相反,契丹貴族從此對女真人更懷有戒心,他們相互傳說「女真滿萬便不可敵」的話,先已造成畏怯心理。等到阿骨打正式發動反遼戰爭以後,經過幾次劇戰,就迅速、徹底地摧毀了遼的軍事力量。十分土地,佔有其九,五京之中,攻陷其四,為少數民族很快贏得反抗戰爭的勝利提供一個顯著的例子。

反遼戰爭在這個階段是符合女真族和其他受契丹貴族奴役的各族人民共同利益的。但是隨著形勢的發展、勝利的迅速到來,遼的五京,金軍已取其四,繁華殷盛的城市生活、目迷五色的城市建築、稠密的人口、豐富的物資,這一切都刺激了女真貴族的貪慾。戰勝的次數越多,佔地越廣,他們的胃口也日益擴大。軍隊所到之處,大事殺掠,給戰地的老百姓帶來極大的災禍,馬擴在蔚州見到的慘象,並不是個別的例子。這時自衛戰爭已逐漸讓位於掠奪戰爭,戰爭性質正在惡性轉化。這個轉化帶來的必然後果就是軍隊的逐漸腐蝕,整個統治階級的逐漸墮落。

在女真領袖中間,阿骨打最先發現這種變化,預見到它的危害性。但他不是從關心人民的痛苦出發,而是害怕軍隊變質,影響了他的「開創」事業,採取了許多防範措施。作為女真族的傑出、優秀的領導者,他的感覺之敏銳,行動之堅決都是十分值得稱道的。

攻陷上京之後,天祚帝的兒媳吳王妃逃得略慢一步,落入金軍手裡,成為俘虜。這是個美麗非凡的女貴族。阿骨打的子弟親貴們等閑沒有開過這樣的眼界,大家驚喜若狂,視之為明珠寶石,並且逐步公開到讓她在規模相當大的宴會中歌舞助歡。律己嚴格的阿骨打知道了這件事,立刻作了嚴厲的處理,所有參加宴會的子侄親貴,一律賞一頓柳條鞭,吳王妃罰到馬房裡去割草、拌大豆,充當飼馬的奴隸。這種為軍隊服務的奴僕,他們稱為「阿里喜」。

阿骨打就是這樣表率他的軍隊的。

這一年,阿骨打已經五十五歲了。長期的戰爭鍛煉了他的領導能力,同時也破壞了某些生理機能。他預感到自己也可能像他的幾個兄長一樣不會活得很長久,唯恐在這短促的一生中不能完成他的遠大目標,是造成他思想中最大的恐懼。因此目前他比過去任何時期都更為著急地要想促使它的實現。在他接見趙良嗣、馬擴前的十多天中,的確在居庸關附近一帶視察軍情地勢,了解遼方動態,考慮進一步的行動。簽訂條約、履行義務,都不過是一時利害上的權宜措施,根本不是他的生活信條。他簽署了協議,並不打算遵守它。「行動」才是他的信條,行動是促使事業實現的唯一手段。可以說他的一生無時無刻不在行動中。

當前,捕獲天祚帝在他心目中已成為次要的任務,已經交給大太子粘罕。他的頭腦中同時迅速出現幾種方案:他絕不能輕易放棄燕京城這個重要的政治、軍事基地,蕭普賢女的殘遼政權,必須予以徹底的摧毀,這是毋庸置疑的。他考慮的是,如果這次宋朝出兵,能夠順利取得燕京,那麼,也暫時只好置燕京於外府,而要盡占居庸關、南、北口等形勝之地,使燕京城隨時可以成為他的囊中之物;如果宋軍不能成功,他就名正言順地直接出兵去攫取燕京。一個政權與另一個政權的關係,千條萬條,最根本的一條就是比較實力的強弱,以勢凌人,在某些時期可以相互利用,到了另一個時期就必須以兵戎相見,最終非把對方滅亡不可。除此以外,其餘的抽象概念都是不存在的。

現在他已經掌握到有利的時機,接近於可以實現他的理想。他唯一的顧慮就是時機是否成熟到可以讓他一舉蕩平遼、宋兩朝的程度。宋朝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力量很差,但畢竟是個龐然大物,它到底有多少伎倆,還待觀察。

楊可世入燕的消息,曾經使他震驚一下,幸虧緊跟而來的劉延慶的敗績、趙良嗣的乞師,讓他完全放下心來。他答應趙良嗣的條件也無非是「走著瞧罷」的意思。燕京城拿下,還與不還的主動權仍操在他手裡。如果他不願還,要找個借口,還不是很容易的事情?除非發生了迫使他不得不交割的客觀事實,否則是很難改變他的主觀意圖的。

在與趙良嗣曠日持久的談判中,他沒有虛度時日,他作好了一切軍事準備。趙良嗣辭別回去的第二天,他就發動一場迅雷不及掩耳的突擊戰。他自己親率大軍直撲居庸關,同時徵調在應州的粘罕一軍直下南口,另派宗室大將撻覽統軍直下古北口,三路並進,會師居庸關下。

遼將聞風喪膽,紛紛逃走。阿骨打不費一矢,就奪得關隘,打開了燕京城的北門鎖鑰。十二月初六,粘罕和撻覽兩軍才完成任務,率師來會。阿骨打在居庸關口擺開隊伍,將士們披堅執銳,簇擁在他左右。這時銀甲耀日,戰鼓震天,單等他的馬鞭一舉,這支所向無敵的大軍就浩浩蕩蕩地向燕京城進發。

六軍行至中途,消息傳來,遼政府已經瓦解,耶律大石與蕭皇后往迤西一帶逃去,蕭干遁出松亭關 ,往迤北一帶逃走。燕京城裡亂作一團,左企弓、虞仲文、劉彥宗、康公弼、曹義勇等漢兒大員已準備向金軍乞降。阿骨打聽到消息,心裡又高興又失望,高興的是理想已經實現,失望的是,他希望馬擴親眼看到、以便向宋人大大誇耀一番的燕京城下之戰,肯定是無法實現的了。

馬擴利用阿骨打的諾言,更不怠慢,馬上帶著那五百名鐵騎,跑在大軍之前,徑撲燕京。他沒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到達城下時,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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