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裘記皮匠鋪大門口堆著一堆牛皮。梁滿囤領著幾個夥計在叫賣:「賣牛皮咧!出血大甩賣咧!夠結實夠便宜咧!買回家去剪個鞋墊,十年八年用不壞咧!」老趙喊得更起勁。

「這不是滿囤哥們兒么?」瘦猴打這兒經過,湊了過去。

「哥們兒,你好了?」梁滿囤有些心虛。

瘦猴招招手讓梁滿囤過來,對他耳語:「好了,不過,你可千萬別對外人說我好了。我是保外就醫,警察局要是知道我好了,非再把我抓進去不可。」

「吳玉昆不是走了嘛!」

「可警察局還在嘛!來來來,我有話要問你。」瘦猴拉著梁滿囤往院子里走,梁滿囤不知所以地跟著。兩人進了院子,找個地方蹲下。

「哎,你說的那個事——」瘦猴指指自己的嘴唇說,「就是這個。兔唇、三瓣嘴、豁嘴的那個小姐。」梁滿囤就怕提這事,「啊,你還惦記這事呢?」

瘦猴樂了。「哥們兒最近遇到天上掉餡餅了!我一個本家大伯,也是走西口出來混的,發了,發大發了!可是也不知道怎麼著,就得了一場怪病,是一病不起呀,在昏昏沉沉之中,老爺子做了一個夢。說是他命里的福報只有三百,不能拿一千,要想病好了,必須得散財。我是他本家沒出五服的侄子呀,就這麼著,他給了我不多不少正好是五根金條。」他又伸出巴掌來,強調說,「五根金條!」梁滿囤嚇了一跳。這個數真是太邪性了。

「我是想啊,這金條是不少,可它也不下崽啊,得,我還是拿它當聘禮,娶那個兔唇小姐,好換得她爹的家財呀!你這就給我說說去。」

「哎呀……」梁滿囤撓撓頭,不知道怎麼對付他。

「撓什麼頭呀?長虱子了?你可別說那姑娘嫁出去了。不會有那麼快!絕對沒有那麼快!」

「不是。是這麼回事,那個姑娘家知道你因為挖墳盜墓進去了,把老爺子氣壞了。那天特意找到我的皮匠鋪,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嘴巴子沒毛,辦事不牢。你說,我還敢再去為你提親么?」梁滿囤終於想了個謊。

瘦猴不高興地站起來,「哎哎,我那也是一時的見財起意。以前我是要了飯了也沒有拿人家一塊磚頭吧?要不,你把那姑娘家的地址告訴我。哪個村、哪個庄的,姓甚名誰,我自己去一趟。」

「你自己去也不成!」梁滿囤急了。

「萬一那姑娘王八瞅綠豆,就跟我對眼了呢?」

「你呀,你就死了這份心吧。那老爺子倔得安上尾巴就是頭驢。你去了也是白去。我還能騙你?」滿囤推託說。

「我說哥們兒,有兩件事兒我不明白。我盜墓的事,在抓進大牢之前,只有你知道。官府怎麼就一抓一個準,把我給逮住了呢?」瘦猴變了聲。

「唉……你盜墓的事我哪知道?」梁滿囤心虛地放小了聲音。

「我給你看過那四根金條吧?」

「可你沒告訴我那是從人家墓里挖出來的呀?我還以為你從哪借的呢。」

瘦猴裝作信服了,「哦,也是。那是誰向警察局告密的呢?」

「這可說不好。也許你盜墓的時候讓哪個過路的人看著了?要不就是你把盜來的裝裹當估衣賣的時候,讓誰看出來了?算了吧,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呀,就別再尋思了。」

「還有件事我不明白。」瘦猴繼續道。

梁滿囤剛鬆口氣這又緊上了,「還有什麼事?」

「你不是說那個姑娘家在鄉下么?她也不認識我,你又沒跟她爹提過我要娶他的女兒,他是怎麼知道被抓的盜墓人就是我呢?」

「……可說是呢!會不會是你過去得罪了什麼人,那人知道你出事了,暗中使壞,把這事捅給老財主了呢?」

「這就好辦多了。我反正是沒說過我要娶那個兔唇姑娘,要說就是從你嘴裡說出去的。你想想,你都跟誰說過,你跟誰說過,誰就是那個告密人!」

「這呀?」梁滿囤一指院外邊的夥計,「我跟他們都說過。」

「我去問問。」瘦猴說著就往院門外走。梁滿囤趕緊追出去拉住瘦猴,「算了,你找出來是誰告訴老財主的有什麼用。打一架吧,你不是對手;告狀吧,你也沒有理。你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算了算了。你聽我的,聽我的!」

「不行。」瘦猴一擰脖子。

「哎呀,咱們是不是哥們兒?是哥們兒我還能眼看著你干傻事兒!得了吧,我這會兒正忙,晚上,等晚上我忙完了,找個酒館,我請客,給你壓壓驚!」

瘦猴樂了。「好吧。還現找什麼地方呀,就是上回你給我說親的那家就挺好。」瘦猴一甩袖子走了。梁滿囤看著他的背影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嘆了口氣又接著賣牛皮。「賣牛皮咧!出血大甩賣咧!夠結實夠便宜咧!買回家去剪個鞋墊,十年八年用不壞咧!」

瘦猴忽然又顛顛地走了回來,「哎,我說哥們兒,我都走出大老遠了,還聽見你們在這嚷嚷呢,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梁滿囤支支吾吾地,「這……我把皮子熟壞了,沒法當皮革賣了。」

「那就當鞋墊賣?這麼一大張牛皮得剪多少鞋墊兒?哪有那麼多人需要墊你的牛皮鞋墊呀?」

「我不是沒有辦法了么?」

「那你賣出去多少張了?」

「從早起到現在,還沒開張呢。」

「我瞧瞧!」瘦猴過去拾起一張皮子看,「喲,這……這怎麼跟長了癩似的?」他搖頭咂嘴,「多好的皮子,怎麼熟成這個樣子了呢?可惜可惜呀!」他掂量著那張皮子,忽然眼睛一亮,「哎?!」

梁滿囤嚇了一跳:「你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這皮子有個人能買!」

「什麼人?你快說。」

「鐵匠爐呀!喏,打鐵的不是得系圍裙么?這皮子雖說是不光溜,可是隔熱。這麼著,我拿一張給你問問試試。」

「成,那就麻煩你了。」梁滿囤現在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你賣多少錢一張吧?說個價。」

「多少錢一張,我還真不好說。從來沒這麼賣過。要不,就半塊大洋一張?」

瘦猴把皮子放下了,「得得得,你還是在這兒吆喝著賣吧。」

「那你說多錢!」

「半塊大洋十張你要是能賣出去,就算燒高香了!行了,我不跟你摻和了。晚上別忘了請我喝酒!」他說完就走。

梁滿囤叫住他,「哎,哥們兒,你說多少就多少,你拿一張替我試試。能賣出去,晚上酒錢不就有了么?」梁滿囤取一張牛皮卷上了,「拿去,多少也是開個利市嘛!」

「成,哥們兒嘛,就為朋友兩肋插刀!」瘦猴夾著牛皮走了。剛走兩步他又回頭大聲說:「哎,哥們兒,我聽說牛師傅出殯的那天,是你披麻戴孝,還給他打的幡、摔的盆兒。哥們兒,你可真仁義!孝順!」

「啊,沒什麼、沒什麼。」梁滿囤哭笑不得。

「怎麼還沒什麼?百善孝為先嘛!你對牛師傅這麼孝順,他的在天之靈,知道你的皮子熟壞了,一定得哇哇大哭。哎,說不定他能保佑你把這些皮子賣個好價錢呢!」

「你快走吧!走吧!」梁滿囤哄著他。

瘦猴去了田青的住處。他把那張牛皮放在炕上,「這就是梁滿囤熟壞了的牛皮。」

田青、豆花和徐木匠都湊上前來看。田青仔細地看著那張牛皮,正面看看,反面看看,用手抓了抓。

「怎麼樣?有用么?要是沒用,我還送回去,就說打鐵的師傅嫌貴。」

田青問多少錢一張。

「要價是半塊大洋十張。」

豆花嚇了一跳,「喲!這下子梁滿囤可賠慘了!像這麼大一張好牛皮能賣兩塊大洋呢。」

瘦猴樂了,「你沒聽他們叫賣的詞兒——『賣牛皮咧!出血大甩賣咧!夠結實夠便宜咧!買回家去剪個鞋墊,十年八年用不壞咧』!」

豆花算了一下,「這是四十張皮子賣一張皮子的價錢。」

瘦猴不以為然,說:「半塊大洋十張,是他的要價,三十張賣一塊大洋,他就燒高香了!」

田青坐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過了一會兒,田青抬頭問徐木匠,「徐伯伯,在恰克圖你看過的那個鹿皮打磨機,還有印象么?」

「有。不就是一條皮帶兩個轉動輪,這邊一個人搖動大輪,那小輪就飛轉。小輪上連著一個木頭輥子,輥子上蒙上砂紙——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那點兒小門道我是一搭眼就看明白了。」

豆花一拍手,「哥,我也明白了,你是要拿梁滿囤的廢皮子做『鹿皮』!」

「對。『鹿皮』是打磨皮子的背面,至於正面,做好的成品,根本看不見。瘦猴,你來看,牛師傅的配方只是把滿囤的牛皮面燒壞了薄薄的一層皮,整個皮子的手感、韌度,還是不錯的。」

瘦猴也摸了摸,抓了抓,「哎,剛才我沒注意,還真是的。牛師傅對梁滿囤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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