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估衣鋪的生意果然不錯,當天田青和豆花一算賬,掙了。小兩口躺在炕上盤算著,照這樣下去,他們的前景不會比開皮匠鋪差,贖回田家大院也就是這兩年的事,一想到這,兩人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

皮匠鋪的生意大不如以前了,每次賬房先生把賬交給梁滿囤看時,梁滿囤都以為他算錯了,這個月的利潤又比上個月下降了一成。他對裘巧巧抱怨,說是從打袁大頭當了洪憲皇帝,這時局就沒安定過一天。生意好做得了嗎?

「你呀,也別光怪袁世凱,人家田青不是從一個拉駱駝的,鬧成了一個估衣鋪了?」裘巧巧怨氣更大,「我要提醒你,還有不到一年,他可就可以干皮匠鋪的生意了。你要不再想想辦法,一天不如一天地水下去,田青再一天一天地火起來,到明年的這個時候,他還不把我爹留下的這個鋪子盤過去?」

「他?他盤我的鋪子?我寧可點一把火燒了它!」滿囤現在就怕別人提田青。

「你敢!你以為你是誰呀?這鋪子姓裘,不姓梁!」

「好好好,姓裘不就行了,姓裘!」

梁滿囤也著急,他不想輸給田青,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打起了牛師傅的主意。他要增加產量,但五十多歲的牛師傅最近身體一直不好,一陣陣地犯咳嗽。

「牛師傅,我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從明天起,你就不用幹活了。我要把包頭最好的大夫找來,給你好好瞧瞧。」

「梁老闆,我太謝謝你了。」

「哎呀,你是我師傅嘛!這種客氣的話,你往後不許說。」

「那產量的事兒?」牛師傅看著滿囤。

「你看你,我不是說了嘛,你現在主要的事就是治病,作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己打理!你現在就是裘記的老爺子,我是你的徒弟,就等於是你的兒子,只要我還在這裡管點事,裘記不關門倒閉,我就養著你!」

牛師傅看著梁滿囤不知所以,心想這小子啥時開通了呢?

梁滿囤摸摸下巴,「這樣吧,你的屋子朝向不好,夏天太熱,冬天太冷,你一會兒就搬到賬房去。跟賬房先生一塊住。」說著就對院子里往架子上釘皮子的兩個夥計說,「老趙,你去城裡,請一個最好的大夫來,給牛師傅看看脈。老於,現在就把牛師傅的行李搬到賬房去。對了,別忘了牛師傅的夜壺。」

夥計老於夾著牛師傅的行李去了賬房。當老於把行李放下,想把行李打開,牛師傅叫了一聲:「別動!」

賬房先生笑了,對老於說:「你小子不明白規矩嗎?世間有四大嬌,是不能亂動的。」

「什麼四大嬌?」

「木匠的斧子、皮匠的刀、光棍的行李、大姑娘的腰。」

牛師傅笑了,「真對不住,梁老闆非要讓我搬過來……」

「好好好啊,正好咱們老哥倆做個伴兒。看起來,梁老闆對你還真是有情有義嘛!」

牛師傅苦笑,「是嗎?你以為他真是因為我教過他手藝,才這麼恭敬我?」

「牛師傅,你的意思是……」

「哼,我心裡頭明白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說著他又咳了起來。咳著咳著,他咳出了一口血。

「啊?你咳血了!」賬房先生吃了一驚。

牛師傅看看手裡的血,又把剛出門的老於叫了回來。「把我的行李搬回去。」

賬房先生攔著,「哎?牛師傅,你這是幹什麼?」

牛師傅捂著嘴說:「我五十多歲了,什麼不明白?我得的是癆病。別過給你。我光棍一條,死了不過臭一塊地。你不成,你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你養家糊口呢!」

牛師傅死活不肯,到底搬回原來的住處。他只對梁滿囤說自己睡覺有毛病,換個新地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肯定睡不著。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梁滿囤也只好作罷。

恰在這天被他開除的瘦猴來找梁滿囤要活兒干。梁滿囤這會兒還哪有心思要他回來。他左右看看,神秘地把瘦猴拉到大門外,壓低聲音說:「哥們兒,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東西雖然伸腿瞪眼了,可是全家的貴重地方的鑰匙全拴在巧巧的褲帶上,我說實在的,就是一個『吃勞金』的!我做不了主啊!」

「真的?」

「我們倆誰跟誰呀?我犯得著跟你撒謊嗎?」他把身上的兜里掏了個遍,把掏出來的一個銀元、幾個銅板都給了瘦猴。「這些是巧巧發給我的零花錢。我可是都給你了。」

「這……這,發昏也當不了死啊!花光了我還得挨餓。」

「我倒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你去找田青,他跟他媳婦豆花開了一個估衣鋪,生意挺火,你不如到他柜上找個活兒乾乾。」滿囤指點道。

「我跟田青不熟啊!」

「你還真不能找他,他那個人心比石頭都硬,你得找豆花。你呀,趁田青不在的時候,去求她,越誠懇越可憐越好。那女人心軟。」

瘦猴來神了,「這我會!我就給他演一出申包胥《哭秦庭》!」

「對!那就別在這兒磨蹭了,快去開戲吧!」

瘦猴樂顛顛地走了。

梁滿囤朝他的背後唾了口吐沫。這場面賬房先生看了個正著。

瘦猴衣衫襤褸地走進了估衣鋪,自稱是田老闆的朋友。

「朋友?我們老闆會有你這一號朋友?」夥計不相信。

「這話問的,朱洪武都當了皇上了,不是還有跟他一起要過飯的朋友嗎?喲,豆花?」他看見了豆花,「呸!看我這臭嘴!我應該叫您老闆娘!」

「瘦猴?你怎麼混成這個樣子了?」

「我……我……」他往地上一蹲,「不瞞老闆娘您說,我挨了餓了!」說罷哭了起來。

「哎,瘦猴,瘦猴!你別哭啊!一個大男人怎麼說哭就哭得像個娘們兒似的!」

瘦猴一下子朝豆花跪下:「老闆娘!您可憐可憐我吧!」

「哎呀!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您不答應救我,我就不起來!我要您賞我一碗飯吃,收留我給您當個夥計。我一分工錢不要,像學徒似的白吃飯白乾活兒還不成嗎?」

「啊,這我可做不了主。你說你吧,只要把你那一身的懶肉改一改,挺大個男人,咋的還至於混到伸手要飯吃?」正說著田青從外邊進來喊豆花卸車,瘦猴頭一個跑出去,吃力地抱著一個大包裹就往鋪子里走。

「這是誰呀?」

「不認識了?瘦猴!」豆花笑著說。

瘦猴抱著包裹對田青笑笑,「田老闆!您是貴人多忘事呀!」

「你怎麼把他收下了?」田青吃驚地把豆花拉到後屋問。

「我哪收下他了?他自己非要留在這兒當夥計。我不答應,他就跪下不起來。我也知道他不大地道,可是又看他怪可憐的。」

「那倒也是。」

「要不就留下他吧,他說了,不要工錢。就算是幹不了多少活兒,我們白養活他,也就是多一個人吃飯。」豆花也是個心軟的人。

「他說是說,我們也不能白使喚人家嘛!就讓他跟別的夥計一樣拿工錢吧。」田青想了想說道。

瘦猴到底還是如了願。田青哪知道滿囤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梁滿囤父母住在租的房子里,日子過得一點兒也不順心。雖然每天都有皮匠鋪的廚房大師傅來給送飯,那也就是牛尾湯蒸紅薯,一天三頓全一樣,連點綠顏色的菜都看不見,吃得老兩口上火上得嘴唇都起泡了。大師傅告訴他們,皮匠鋪的生意不大好,就得從大家的伙食上省一點了,這是您兒子吩咐的。

「大師傅,我們家的滿囤是不是出遠門兒了?」梁家夫婦已經有好些天沒見兒子了。

「沒有啊!這些天,作坊里掌桌的牛師傅病了,他天天在作坊里看著工人幹活兒呢。」

「看著工人幹活兒就沒工夫過來了?晚上工人也幹活兒?你回去告訴梁滿囤,就說是我說的,我們是他爹娘,不是關在豬圈裡的兩口豬!啊,到飯時了,給我們一槽子豬食就算完事了,我們是大活人!」梁父生氣地說。

「滿囤他爹,你別發火,滿囤不是忙嘛!」

「你少替他找由子。從作坊到這兒,也就是一泡尿的工夫。他要是還有一丁點孝心,一個來月了,就沒露過一面?他是誰呀?不就是皮匠鋪的老闆嗎?比袁世凱還忙?我說他是娶了媳婦忘了爹娘!」他對大師傅說,「你回去就跟滿囤一個字不落地這麼說!」梁父火大地說。

「好,我一定給您把話捎到。」大師傅匆匆離去了。

「吃飯吧。剛來的時候,頭一頓吃這牛尾湯,那可真是過年了!頭半輩子也沒喝過這麼好的湯,吃過這麼多的肉。誰承想,兩年多了,全是這玩藝兒,我看著它就想吐。你說啊,他爹,我咋就享不了這個福呢?」

「這叫享福?我去作坊看過一回,這東西全是從牛皮上刮下來的。剛扒下來的牛皮還好;那要是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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