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與酥干 一隻講閩南話的鳥

下午匆匆趕到泉州,照著孤雲的食單在酒店裡品了幾味菜,首推便是麵線糊,大約如北京的豆汁。麵線糊不該上酒店正席,然世風已若此,食界返樸主義甚囂塵上,去一地賓客總得品嘗一二地方風味,或者原來各地方風味本來就坐正席。何時酒店風氣異化,成為烹飪教材的犧牲品,全國一水的廚子讀一本書做菜,於是菜如普通話一樣流行相同味道。麵線糊上來,舀了一小碗,喝了,味道淡然,略約品出些許海鮮味道。這就是泉州人之最愛么?電問孤雲,麵線糊之妙在何?孤雲答,妙在變化萬千,可加任意調料,在海為海,在山為山,卻原來麵線糊乃載體,可以調製各樣味道。噢,泉州麵線糊,不得忽視,孤雲又告:麵線糊必去小巷深處。

食罷,去往古厝茶館飲茶。一步跨入古厝茶館,被告知到泉州而未入古厝茶館,如未到泉州。進了茶館,感覺這麼小的一個門面,裡面有洞天,深至一二三四重,有茶品展,手持木偶展,還有字畫展。大廳里飲茶者,多打撲克。據說泉州人亦愛麻將,但不公示,公場所打撲克者多。又感覺泉州人之雅緻,打撲克亦無喧囂,靜靜的古厝茶館,經百年風雨飄搖,仍堅實如初。

我們在包廂裡面飲茶。泉州的安溪鐵觀音,一直是我保留茶目,夏綠茶冬鐵觀音,感覺冬天飲茶更甚,以為茶能暖身。在南方的時候,茶杯尚在焐手,故只在北國用上電壺與羊脂壺沖泡。樟州籍的泉州人陳春武教授,以為茶者必男人泡也,故將女服務生拒之門外,疑有胭脂味,自己親自執壺。陳春武教授乃廈門大學管理學院兼職教授,正職為泉州電業局書記,博學通古,人文地理尤茶道茗事之通達,乃一高人。

新的安溪鐵觀音,秋茶,為烏龍茶之首。一杯仰首而飲,清香沁心入肺,至氣通目明,十分了得。只覺得人生,為了到古厝一飲,也必去泉州。舊時泉州人紛去台灣,台灣人多泉州籍。古厝茶館,茶點小食也很多,我喜歡上一種閩南特產:杜潯酥,小包,琥珀色,可能是薯糖與炒花生仁的結合物,香酥甜脆,口感甚佳。品著安溪鐵觀音,吃著閩南茶點,這悠遊時光如若遠古,漸漸的就悠然而醉,是時光之醉。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合了如此的茶友,且能聽到細緻的對安溪鐵觀音的言說,實在不想移位而去。此後,加了一段訪談,至深夜歸。

二天離開泉州,昨夜如在夢裡。不甘就此離去啊,我要求在去廈門之前,能再去一趟古厝茶館,那個理由,便是夜裡沒帶照相機,我要拿著照相機再去一趟古厝茶館,將其拍照下來以資存念,便去。早晨的古厝茶館,與夜間判若二界,空無一人,唯左邊走廊有二茶僮清理茶具。早晨的閩南太陽,暖暖的照耀,映入到茶館內,我對著空的茶桌椅拍了幾張,又隨意走走,昨夜的茶客或者還在夢鄉,茶館洞開的大門,唯三角梅淡然的清香飄入。泉州城亦稱刺桐之城,但未見到刺桐樹。離去前,看到前廳的一隻鳥籠,內養一隻八哥。黑羽有白花,臘黃嘴殼。就逗撩它幾下,未曾想八哥兒居然開口講話,乍聽有一些含糊,駐足細聽,它說的是「歡迎光臨」,閩南口音,略需細辯。再逗,它還會一句「你好」。仍是閩南口音,心想,泉州的樹不會說話,如果會說,斷也是一口閩南口音。

第一次聽到八哥講話,心裡驀然一動,在早晨的靜謐的古厝茶館裡,八哥的聲音略粗啞,然已非鳥聲,我想泉州,它就會這樣留在我的夢中,伴著我長旅。這一隻講閩南話的八哥,它與安溪鐵觀音一道刻在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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