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十節

1998年10月

喬治·貝內特透過汽車擋風玻璃凝視著前方。正值十月下旬,樹上光禿禿的,一進村子的大門,一眼望去,從山谷到斯卡代爾農莊,毫無遮攔地盡收眼底。從遠處望去,那些熟悉的灰色農舍成為山谷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使他想起了三十五年前第一次來到斯卡代爾的情景,第一次看到了這個由特殊的地形特徵所形成的社會區域。他的目光越過田野,注視著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想著那個在法律上即將成為他兒子的大姨子的女人。可能會有人認為她以及那些參與密謀的其他人,應該受到懲罰,因為他們將一個人送上了絞刑架,而這個人儘管犯有其他罪行,但畢竟沒有殺人。可是,懲罰已經不是喬治所關心的事情了。在過去和未來之間,他更關注未來。只有當一個人自己面臨死亡的時候,才會珍惜生命。

這便是他今天此行的目的。三天前,醫生告訴他可以開車了,但行程不能太遠。單從距離來說,克羅姆福特距離斯卡代爾並不遠。但這是一段情感之路、心靈之旅,歷經三十五年之久,情感之複雜與強烈又使得這一段距離難以計算。四天之後的婚禮會最終將這段可怕的記憶封存起來。喬治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些幽靈徹底消除。於是他撥通了那個女人的電話,約定今天見面,並且告訴她,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叫她的真名了。

三十五年前,他第一次踏上這條小路。那時,他的心情就很複雜。他既為失蹤的女孩兒和她的家人擔憂,而同時又有一種負疚的興奮感,因為那有可能是他負責的第一個大案。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愛麗森·卡特爾的失蹤案會在時隔三十五年之後,不僅威脅著他內心的寧靜,還威脅著他心愛的兒子的幸福。

去年,最具諷刺意義的一件事就是用一種負罪感替代了另一種負罪感。他總覺得,他對魯絲·卡特爾沒有盡到一個警察的職責,直到和凱瑟琳合作,將此案梳理了一遍之後,他才明白了,在當時的情形下,他已經儘力了。現在,他終於清楚了,在那個刺骨的寒冬,斯卡代爾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新的精神負擔又讓他惶惶不安。在偵破的過程中,想必他應該意識到在他目之所及的背後,還隱藏著其他玄機?是不是因為自己當年狂妄自大,急於求成,缺乏經驗而忽略了一些線索?如果他當時發現了真相,那麼愛麗森·卡特爾的生活會比現在更好嗎?

湯姆·克拉夫安慰他說,他當時對案情的看法和他完全一樣,因此,他無須自責。不過,這並不能讓喬治感到欣慰。但是,對於湯姆來說,面對一個病人,他也只能這麼說,以求給喬治些許的慰藉。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面對他的過去。不管他的心臟還能讓他維持幾個月或者幾年,他都不想在自責中度過這一段時光。他需要寬恕自己。為此,他和愛麗森·卡特爾或許首先需要相互寬恕,原諒他們帶給對方的痛苦,無論這種痛苦是真實的還是想像的。

喬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把汽車發動起來,沿著通往斯卡代爾的公路慢慢向前駛去。無論以後怎麼樣,現在該是告別過去的時候了,這一次,將是永遠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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