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節

1998年8月

不管是什麼事情讓喬治·貝內特改變了主意,那件事肯定是在斯卡代爾發生的。凱瑟琳對此深信不疑。他肯定看到什麼了,可是,是什麼呢?這麼短暫的一次拜訪怎麼會掀起如此大的波瀾?如果他決定讓她從某種新的角度對手稿做些改動,她應該能夠理解,可是究竟出了什麼非比尋常的事情要讓整個計畫都泡湯呢?如果這件事本身就不是個好兆頭,家裡的其他人怎麼一直沒有注意到呢?

八月的一個下午,熱浪滾滾,相比她二月第一次重訪這個被陰冷的冬天包裹著的小村莊,眼前的斯卡代爾差點讓她不敢認了。這裡夏天氣候潮濕,水草茂盛,濃郁的樹蔭任憑哪個畫家也難以描摹。在這樣的綠蔭當中,即使斯卡代爾那些最不起眼的農舍看上去都幾乎可以用浪漫來形容。沒有一絲陰鬱的感覺,沒有一絲三十五年前那些罪惡事件的影子。

凱瑟琳把車停在莊園主宅第的外面。一輛八成新的豐田旅遊車停在車道上。看來珍妮絲·溫懷特在家。她坐在車裡考慮了一會兒。她不太可能直接走上去就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喬治竟然不許這本書出版?他到你府上拜訪究竟遇到了什麼,竟至於他完全崩潰,在晚上突發大面積心肌梗塞?」可不這樣,又有什麼其他辦法呢?

她想到去問問凱西·洛馬斯前天有沒有看到喬治?她從座位調頭向拉克農舍望去,可是到處都看不到凱西的車。凱瑟琳火冒三丈地從車裡走下來。如果所有的辦法都不奏效,她可能就要調動她當記者的那三寸不爛之舌了。她沿著那條狹窄的小路走到廚房門前,抓起重重的黃銅門環叩門,她聽到門環的聲音在屋裡迴響。整整一分鐘過去了,門突然開了。陽光刺得凱瑟琳有點眼花,她沒看清站在屋裡暗處的那個女人的模樣。「您找誰?」那個女人問。

「您是珍妮絲·溫懷特吧?我認識您妹妹海倫。我叫凱瑟琳·希斯科特。謝謝您安排我參觀莊園主宅第,這對我正在寫的關於愛麗森·卡特爾案子的書很有幫助。」她的語氣並不重,不過凱瑟琳感覺這個女人聽了她的話,往後退了一下。

「我想起來了。」她冷冷地說。

凱瑟琳的眼睛開始適應廚房裡的昏暗。她想,珍妮絲·懷溫特顯然嚇了一跳。「今天不方便,改日吧。我會交代給凱西的。」她趕緊說,恨不得趕緊讓她走。

「只在一樓待會兒。我不會打擾您很久。」

「我正忙呢。」她語氣中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開始關門。凱瑟琳本能地上前一步,珍妮絲沒能把門關上。於是,她明白了喬治·貝內特前天看到了什麼。她簡直驚呆了。

「有什麼事和凱西說吧。」珍妮絲·溫懷特說。聲音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凱瑟琳聽到鎖子咔嗒一聲鎖上了,然後嘩啦一聲,門閂也插上了。她轉身朝她的車走去,跌跌撞撞的像個夢遊者。

現在她想她明白喬治為什麼要寫那封信了。不過,如果她的判斷沒有錯,那件事她拿不準怎麼跟他兒子解釋。不是跟她要放棄這本書有關,而是她意識到愛麗森·卡特爾的案子還有什麼隱情,這個隱情甚至連她或喬治都沒有想到。這更堅定了她要道出真相的決心,那晚在倫敦她和保羅興奮地乾杯,就是為了真相。

凱瑟琳坐在車裡,一動不動,對空氣中的熱浪渾然不覺。剛才那一剎那的震驚過去了,她還是有些不能相信她剛才看到的一切。這不可能呀,她自言自語道。是她看錯了嗎?可如果她真的看錯了,喬治·貝內特的眼睛也看錯了嗎?太像了,像得甚至有些離譜。如果這一切真是巧合,她真應該一口氣把這個離奇的巧合寫出來。但是凱瑟琳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似到連傷疤都一樣。

她從自己的閱讀和採訪中得知,愛麗森·卡特爾有一個特殊的標記,就是一個傷疤。那是一條細細的白色疤痕,大約有一英寸長,從右邊眉毛斜穿過去。那道疤痕貼著眼窩邊,一直伸到額頭上。那是在她爸爸死後的那年夏天。愛麗森手裡拿著牛奶瓶在學校的操場上跑著玩,不小心絆了一下,摔倒了。牛奶瓶碎了,一塊玻璃扎進肉里。據她媽媽說,這塊傷疤在夏日格外顯眼,因為她的臉到夏天被太陽曬得有點黑。跟珍妮絲·溫懷特的情形一模一樣。

沒來由的,凱瑟琳的頭猛烈地疼起來。她調轉車頭,慢慢地、小心地開回朗諾。她看到的一切似乎只有一種解釋,不過那似乎不可能。愛麗森·卡特爾死了。菲利普·霍金因為謀殺愛麗森已經被處以絞刑。可是,如果愛麗森·卡特爾死了,珍妮絲·溫懷特又是誰呢?難道在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有一個女人是愛麗森的克隆人,她和1963年發生的事無關?可是如果她真是愛麗森,她的親妹妹怎麼能對此一無所知呢?

凱瑟琳停下車,朝報刊亭走去。她買了二十支萬寶路香煙和一盒火柴。回到自己的小屋後,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葡萄酒,酒很涼,糝得她牙疼。但至少讓她清醒了。然後,她點著了一根煙,這是她十二年里的第一根煙。她感到頭暈眼花,但還是比剛才覺得好多了。尼古丁滲透到她的血液中,那一刻尼古丁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她全神貫注把這根煙抽完了,然後攤開紙和筆,坐下來整理今天的筆記。一小時後,凱瑟琳做出了兩個假設:

1、如果愛麗森·卡特爾沒死,她長得應該和珍妮絲·溫懷特很像。

2、愛麗森·卡特爾就是珍妮絲·溫懷特。

她還制定了一個行動計畫。如果她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要完成這本書,就不僅僅是進行調整和潤色的問題。即便那樣對她來說也不錯。可是如果愛麗森·卡特爾還活著,「死刑之地」這章可能就要比已經寫就的內容更加精彩。一旦喬治的身體康復並且能夠冷靜思考所有這些可能性,她就會採取合適的方式說服喬治接受自己的觀點。

第一步,先給她在倫敦的助理編輯打個電話。「貝芙莉,我是凱瑟琳。」她並沒覺察到自己的語調熱情洋溢。

「嗨!鄉下生活還好吧?」

「如果陽光一直像今天這麼明媚,我寧願待在這,不回倫敦了!」

「呵呵!你快回來吧,我都等不及了。這都變成瘋人院了。你怎麼也想不到路透社今年的聖誕主題是什麼?」

「回頭再猜吧,貝芙莉。」凱瑟琳嚴肅起來,「我有一件急事要你辦。我需要一個專家,能在計算機上把照片上的人做成中年時的樣子。他最好離我這個地方不遠。」

「聽起來很有意思。」

二十分鐘後,她的助手給她打過來,給了她一個人的電話號碼,這個人在曼徹斯特大學,名叫羅伯·克肖。

凱瑟琳看看錶,快四點了。如果羅伯·克肖不是在某個遙遠的城市度假,那他很可能還在工作。她想還是值得打個電話試試。

電話鈴響了三聲後有人拿起電話,「羅伯·克肖辦公室。」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

「羅伯在嗎?」

「不好意思,他去度假了,二十四號回來。」

凱瑟琳嘆了口氣。

「要我給他帶個話嗎?」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謝謝,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我能幫你什麼嗎?我是羅伯的助手,芮希·哈里斯。」

凱瑟琳遲疑片刻,突然想到不能失掉任何機會,於是便說,「你能在電腦上把照片上的人做成老了以後的樣子嗎?」

「哦!會呀。我學的就是這個。」

幾分鐘之後,她們便談妥了。芮希晚上除了看電視也沒什麼要馬上完成的事情,而且,她同所有的研究生一樣缺錢。於是凱瑟琳開出一筆數目可觀的酬勞來吊她的胃口,當凱瑟琳帶著菲利普·霍金給他的繼女拍的照片趕過來時,她高興得恨不能馬上開始幹活。

芮希麻利地掃描了那兩張照片,又問了幾個問題,便開始認真地操縱起鍵盤和滑鼠。凱瑟琳不在一邊打擾她,她知道自己在工作時有多討厭別人在背後窺視。她退到房間另一側的角落裡,那有一扇窗戶打開著,她點了一支萬寶路香煙,這是第五支了。她心想,明天她得重新戒煙。或者到她真正弄清這一切時再戒煙。無論是哪個,都不會太久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又吸了三根煙。芮希把她叫過去。她從印表機上拿下三張A4紙攤在凱瑟琳面前。「左邊這張,我認為是她的最好狀態,」她說,「沒什麼壓力,營養很好,受到良好的照顧,比理想體重大概多了七磅左右;中間這張在某些方面更有典型性——壓力較大,不太在意外表,體重達到極限。第三張,沒人想變成這樣:生活艱難,飯菜都是垃圾食品,吸煙過多——你知道,這樣最容易生出皺紋的。」她說著沖凱瑟琳狡黠地笑了一下。

「她有點偏瘦。」

凱瑟琳伸出手指,把第二張照片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除了頭髮的顏色,這應該就是在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給她開門的那個女人的照片。珍妮絲·溫懷特的頭髮已經變成銀色,中間夾雜著幾根金髮。愛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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