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宣判

喬治心不在焉地看著一篇有關一家准許銷售酒類的雜貨店被搶的報道。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抓起電話,只聽克拉夫直截了當地說:「還沒有做出任何決定。」

「我這就來。」喬治砰的一聲掛斷電話,砰的一下站了起來。他拿起大衣和帽子,衝出了辦公室。他直接上了車,將車發動了起來。開過門柱時,他看見馬丁警司正在辦公室窗前,他想,他是不是也得到了同樣的消息。

汽車從小鎮呼嘯而過,疾駛在古羅馬大道上,抄近路穿過一塊塊兒綠色田野,繞過一堵堵灰白色的干砌牆,宛如鋒利的刀片在用不同顏色的小塊兒織物拼縫而成的被子上犀利地划過一樣。他把油門幾乎踩到了底,速度表的指針已經跳到了五十、六十,甚至跳過了七十。一旦前方有人或是有車,他便把喇叭按個不停,以使對方閃開讓道。

喬治對夏日午後的美景視而不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迎面蜿蜒而來的公路上。穿過紐黑文路口,他被迫放慢了速度,因為古羅馬大道在這裡被一條彎彎曲曲的鄉間公路所取代。公路崎嶇不平,坡陡彎急。喬治什麼也顧不上想,腦子裡只有法庭中那十位男陪審員和兩位女陪審員。他終於穿過了一個集鎮,開闊的大路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會不會在他趕到那兒的時候,他們已經做出了無罪判決呢?不知怎麼的,他覺得不會這樣。他相信自己已經給斯坦利提供了足夠的證據,就像給槍膛里裝足了子彈一樣,以此完全可以擊倒霍金,但同時,他也知道,海斯密施的確是一個刁鑽的辯護律師,給他們出了不少難題。

他剛拐到巡迴法庭所在的郡政府大廳旁邊的小道,正好有人從停車場把車開了出來,在邊門那裡騰出了一個車位。「嗯,這可是個好兆頭!」喬治一邊這樣輕聲自語,一邊把車開了進去,接著便徑直衝進大廳。可是大廳里幾乎沒什麼人,他一下愣住了。審判室的門開著,只有一個庭警在看《鏡報》。

喬治走上前,問道:「案子還沒結嗎?」

那人抬起頭看著他,說:「還沒有。」

喬治用手捋了捋頭髮。「你知道原告方的人在哪兒嗎?」

庭警皺了皺眉頭。「在蘭姆旗酒店的大廳里。穿過廣場就到了。唉,食堂也關門了。」他又皺了皺眉頭,「上周你來過,」他以責備的口吻說,「你是貝內特探長。」

「是啊。」喬治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你的朋友今天也來了,」庭警接著說,「就是看起來像橄欖球的第一排邊鋒一樣的那個。」

「你看見他去哪兒了?」

「他說要是見到你,要我給你說一聲,他也在蘭姆旗,那是唯一一個能聽見陪審團回來的地方。」

「謝謝。」喬治回頭說道。他徑直從正門走了出來,穿過廣場,向驛車旅館走去。他剛一進去,差點被克拉夫的腿絆了一跤。克拉夫正躺在一把印花布扶手椅上,腿伸得長長的,手裡握著一大杯蘇格蘭威士忌,旁邊煙灰缸里的煙還在慢慢地燃燒著。

「沒堵車吧。」克拉夫邊說著邊直起了腰,「拉個椅子坐過來。」他指著小圓桌旁的幾把高高的扶手椅說。小圓桌和扶手椅把本來就顯得擁擠的用玻璃圍起來的前台大廳佔滿了。椅套上粉紅色和綠色的洋薔薇圖案與傳統威爾頓機織絨頭地毯上的大紅大綠極不協調,但他們誰也沒有心思注意這些。

喬治坐下來。「哪兒來的?」他指著那瓶威士忌酒問道,「唉,至少還得等一個小時才會開庭。」

克拉夫擠眉弄眼地說:「我上次從聖奧爾本斯把威爾斯帶來的時候認識了那個女接待員。你要不要來一瓶?」

「我怎麼會拒絕呢?」

克拉夫走過去,傾著身子,伏在貼著木質飾面的吧台上。喬治聽見一陣嘀咕,不一會克拉夫又坐在了他的身邊。「她一會兒就送過來。」

「謝謝。判決前法官的總結性陳述怎麼樣?」

「不偏不倚。所以上訴法院顯得很平靜。法官擺出證據,公正合理。他給人這種印象:剛剛讓你感到受了委屈,馬上又說一定有人在說謊,所以必須查明說謊的人是誰。他對什麼是毫無根據的懷疑,什麼是合理的懷疑作了詳細的解釋。陪審團的人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陰沉著臉。」

「謝謝你,還專門跑過來。」喬治說。

「等待判決很有意思。」

「是啊,不過你今天休假。」

克拉夫聳聳肩膀。「我知道,但馬丁不能因此不讓我來吧?」

喬治咧嘴笑了笑。「只不過他還沒往這兒想罷了。嗯,記者都去哪兒了?」

「在樓上唐·斯瑪特的房間里喝金鈴威士忌呢。一個地方報的記者倒霉透了,他還待在法庭,只要陪審團那邊有動靜,就馬上打電話過來。法官在臨時休息室。喬納森·普里查德走來走去,就像個爸爸在等待孩子出生一樣,坐立不安。」

喬治嘆了口氣。「我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唉,安妮好嗎?」

喬治點了一支煙,聳起眉毛。「看到報紙上的報道,她很難過;天氣悶熱,也讓她打不起精神。她老說她覺得胸口好像壓著一袋土豆。」他緊張地咬了咬大拇指,「老婆懷孕了,手頭又有案子,搞得我實在焦頭爛額。」他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最近的一扇窗戶邊,目光掠過廣場,望著法庭,說:「如果宣判『無罪』,那我該怎麼辦?」

「即使他逃脫了謀殺的罪責,法官依然可以判他強姦罪。」克拉夫說得合情合理,「無論海斯密施怎麼狡辯,他們不會相信那些照片是你偽造的。我想,最糟糕的情況是他們會認為你發現了照片之後,覺得沾沾自喜,於是便認定霍金也犯有謀殺罪。」

「但是在我發現照片之前,魯絲·卡特爾先發現了手槍。」喬治盯著克拉夫,憤怒地說。

「陪審團未必會這麼想吧。」克拉夫說,「唉,不管陪審團怎麼想,他們不可能不給霍金判強姦罪。好啦,振作起來。他們看照片時你在法庭,當時陪審團就很討厭霍金的。相信我,他們肯定會認定霍金的兩項罪名都成立。坐下,別再煩了。你這樣讓我很緊張。」克拉夫總想給喬治鼓鼓勁兒,但卻無濟於事。

喬治回到桌邊,拿起酒,又回到窗邊,茫然地盯著一幅色彩絢麗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狩獵圖。「休庭多長時間了?」

「一小時三十七分鐘了。」克拉夫看了看錶說道。這時,服務台的電話響了,喬治轉過身,盯著服務台後面的女接待員。

「蘭姆旗服務台,」她懶洋洋地說,眼光向喬治透了過來,「是的,叫什麼?」她頓了一下,看了看旅館登記簿,「鄧肯夫婦。什麼時候到?」

喬治失望地嘆了口氣,又轉過身盯著郡政府大樓。「真搞不懂陪審團為什麼要花這麼長時間,」他抱怨道,「他們應該投票決定,少數服從多數。為什麼要意見完全一致呢?陪審團里要是有一個固執己見的陪審員,多少罪犯會逃之夭夭?為什麼想法和我們不一樣呢?」

「喬治,陪審團可能還要討論幾個小時,說不定整個晚上或明天一天都還要討論。幹嗎不先坐下,喝喝酒,抽抽煙?要不然,我們都會得高血壓,最後只好住進德比郡皇家醫院。」克拉夫嚷嚷道。

喬治重重地嘆了口氣,不情願地坐回到椅子上。「你說得對。我知道你是對的。可我就是如坐針氈,心急火燎。」

克拉夫從夾克口袋兒里拿出一副撲克牌,問道:「會玩兒克里比奇一種二人策略型紙牌遊戲。嗎?」

「沒有記分板啊。」喬治說。

「多琳,」克拉夫喊道,「能不能給我們找個玩兒克里比奇的記分板?」

多琳眼睛往上一翻,擺出一副惱怒的樣子,別人一看就懂,她心裡在罵:「這幫男人,」接著從一個後門走了出去,「調教得很聽話啊!」喬治說。

「總給她們一些念想。這是我的法寶。」克拉夫邊洗牌邊說,這時,多琳走了過來,把記分板放在他們中間,「謝謝,寶貝兒!」

「唷,唷,看清楚了,叫誰寶貝兒呢?」她把頭一甩,踉踉蹌蹌地回到服務台——高跟鞋實在是太高了。

「我看清楚了!」克拉夫提高嗓門兒,專門讓她聽見。如果在平時,這樣的打情罵俏肯定會把喬治逗樂。可是今天,這隻會讓他惱火。他強迫自己看著手上的牌,但只要電話鈴一響,他就會像被黃蜂蜇了一樣一跳而起。

兩人打著牌,誰也不說一句話,氣氛顯得很緊張,只有在得分的時候才會聽到一聲「得分了」或是在點煙的時候打火機發出的聲音。到六點半,他們吸了將近二十支煙,每人喝了四大瓶蘇格蘭威士忌。到了最後的決勝局,喬治站了起來。「我得去廣場走走,呼吸點兒新鮮空氣。」他說。

「我陪你去。」克拉夫也站了起來,牌和酒瓶堆了一桌子。克拉夫告訴多琳,他們一會就回來。

這是一個夏日的夜晚,天氣很熱,市中心已基本上沒什麼人了,偶爾有幾個,那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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