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羈押

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一。這一天,喬治六點就醒了。為了不吵醒安妮,他悄悄地溜下床,穿著睡袍、拖鞋。躡手躡腳地下了樓。他煮好一壺茶來到起居室,拉開窗帘,看著窗外的黎明正在驅走黑暗。忽然,他看到湯姆·克拉夫的車就停在外面,這讓喬治吃了一驚。一閃一閃的煙頭說明這位隊長比自己起得還要早。

幾分鐘以後,克拉夫一隻手握著熱氣騰騰的瓷製茶杯坐在了喬治的對面。「我知道你一大早就會醒來。我們沒睡好,希望霍金也沒睡好。」他憤憤地說道。

「安妮睡眠不好,加上擔心這次羈押的事情,我很長時間都沒睡夠八個小時了。」喬治答道。

「她還好吧?」

喬治聳聳肩。「她很容易累。周五晚上我們去歌劇院看《勝利大逃亡》,看到一半她就睡著了。她還很容易煩躁,」喬治嘆了一口氣,「她從來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想,這對她沒有好處。」

「庭審之後情況會好一點兒。」克拉夫安慰道。

「希望如此!我總擔心他會逃脫懲罰。我是說,在羈押聽證會上,為了說服法官同意將他交付巡迴審判庭來審判,我們的計畫和方法就會暴露無遺。這樣一來,霍金對我們的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至少有幾個月的時間來為自己的辯護做準備。與派瑞·梅森案不同,在那件案子中,我們可以在最後時刻給他來個措手不及。」

「如果沒有很大的把握,律師是不會接手這個案子的。」克拉夫提醒道,「我們已經儘力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把它留給律師。」他泰然自若地補充道。

喬治哼了一聲,說道:「這樣說能讓我心裡安穩一點兒嗎?湯姆,我討厭案件審理過程中的這個環節。我無能為力,掌控不了案情的進展。如果霍金不能被定罪……嗯,先不說律師吧,我就會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他往後一靠,點了支煙,「從很多方面來講,我都無法容忍。首先是無法容忍讓一個殺人犯逍遙法外。其次,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會為自己著想。如果不成功,你能想像卡弗總督察會多麼幸災樂禍嗎?還有唐·斯瑪特,那個卑鄙小人,又會在報紙頭條里挖空心思地寫些什麼?」

「別這麼想,喬治。人人都知道你在這件案子上傾注的心血。如果讓卡弗來負責這個案子,我們恐怕連強姦的證據都找不到。強姦罪是確鑿無疑的,不管對於謀殺的指控結果如何,他不可能擺脫強姦的罪名。在這些證據面前,任何一個法官即便是組成了一個愚蠢的陪審團,宣布謀殺罪名不成立,也會以強姦罪給霍金處以最重的量刑。他不會很快地又出現在斯卡代爾的土地上了。」

喬治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真希望我們能進一步搞清楚霍金和那支槍的關係。我是說,我們真是倒霉透了。有一個人能認出我們找到的那把韋伯利槍是不是從聖奧爾本斯偷來的那一把。這支槍原本屬於威爾斯先生,他是霍金母親的鄰居。可我們卻又找不到這個人。他去了澳大利亞,和移居到那裡的女兒住幾個月。但他的朋友和鄰居當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現在的地址,甚至都記不清他應該什麼時候回來。當然,我們料想,霍金的母親,作為威爾斯夫婦最好的朋友,一定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可她肯定不會告訴我們這些指控了她愛子的惡毒警察。」最後,他尖刻地自諷道。

喬治站起身,說:「我去洗一下,刮個臉,要再沏一壺茶嗎?我穿好以後給安妮送一杯茶,然後咱們去那個路邊小店,我請你吃一頓地道的英國早餐。」

「好主意。我們得吃好喝好,今天會很辛苦。」

市政大廳響起了十點的鐘聲。低沉的聲音穿過法庭傳向街道。喬納森·普理查德從擺在他面前的一大堆文件後面抬起腦袋,眉毛充滿期待地向上挑起。在他旁邊是身材魁梧的王室法律顧問德斯孟德·斯坦利,他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記錄。這個人以前是牛津大學橄欖球隊隊員,四十幾歲了,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沒有發胖。因為他無論在哪兒工作,都嚴格執行他的鍛煉計畫。除了律師的假髮、長袍和腰帶這些必不可少的東西之外,斯坦利的包里還總裝著一副啞鈴。面對最棘手的案件,不論是作為原告律師還是作為被告律師,無論在什麼地方,在他出庭之前,斯坦利必定會在法衣間彎彎腰,伸伸腿,做幾個俯卧撐,舉一舉啞鈴。

奇怪的是斯坦利總是顯得不太健康。他面色蠟黃,嘴唇毫無血色,一雙深棕色的眼睛經常流淚,所以他總是在袖筒里揣著一個顏色鮮艷的手絹用來擦拭眼睛。喬治第一次見到他就很擔心,不知道他能否活到開庭的那一天。後來,普理查德消除了他的顧慮。「他會比我們很多人都活得長。」他說,「斯坦利站在我們一邊,沒有站在我們的對立面,你應該感到高興。他可是個老手,相信我。」

當普理查德得知對方辯護律師是王室法律顧問魯珀特·海斯密施時,更為斯坦利在自己這一邊感到慶幸。早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魯珀特·海斯密施就在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案件中,以其犀利的和外科手術般精確的盤詰為自己贏得了令人敬畏的聲譽。那時他還很年輕。現在,十年的摸爬滾打不僅沒有削弱他的本領,反而又讓他學到了很多東西,常讓他的對手們遭到慘痛的失敗,以至於他們不敢引導證人拿出一些不可靠的證據,因為他們都害怕魯珀特·海斯密施的反問。

這時,海斯密施正自信地靠坐在椅子上,掃視著擁擠的記者席和公眾席。從側面看去,他的樣子極富幾何形狀,像是由兒童積木堆砌而成的。刻薄的同行們在一旁議論,說他的下巴一定是做了整形手術,不然不會那樣緊繃繃的。他總是喜歡審視他的觀眾,以判斷他的案子的影響力。今天到場的人可真不少,他暗想道。這是他一展才能的好機會。在羈押聽證會上表現出色的辯護律師為數不多,而他就是其中之一。因為羈押聽證會的唯一目的就是確認控方證據是否只是看似確鑿,實際上沒有經過調查。通常只是控方陳述案情。海斯密施能夠顯示他才能的唯一機會就是盤詰證人,這是他最拿手的。

法庭的一個側門打開了,霍金走了進來,左右兩旁各有一個警察。按照喬治的要求,沒有給他戴手銬。凡是可能引起公眾對霍金同情的任何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同情,他都不會做。他知道,辯護律師的第一舉動肯定是先要求打開霍金的手銬,而法官們也會同意,相當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很難不把霍金這個土地擁有者看作是他們中的一員。而且普理查德也曾強調,初戰告捷對於打贏這場官司起著重要的心理作用。

入獄的十八天並沒有對菲利普·霍金的外表造成太大影響。因為犯人無權選擇理髮師,只能被動接受,所以他的黑髮修剪得比平常短一些,但仍然油亮、順滑,自他那方挺寬闊的額頭向後梳過去。他用那雙深棕色的眼睛掃視法庭四周之後,目光停在自己的辯護律師身上。看到海斯密施向他點頭示意,霍金那一直掛著微笑的嘴巴咧開了。霍金慢慢悠悠地走到被告席上,先仔細地整了整自己素凈的黑色西褲,然後才坐了下來。

法官席明顯高出其他席位。這時,法官席後面的一扇門打開了,法庭書記員立刻起身喊道:「起立。」隨著椅子在瓷磚地板上發出的一陣吱嘎聲,三位法官依次走進了法庭。霍金是最早站起來的幾個人當中的一個。普理查德注意到,霍金此舉顯示出了幾分敬意,而且還會在後來表現出更大的敬意。不管霍金是不是在表演,總之,他的確相信這些法官對他有生殺大權,一定要讓他們對自己有利。

此案的三位控方代理人剛剛落座,法庭內人們紛紛交頭接耳。這時,書記員宣布,法院開庭審理德比郡斯卡代爾莊園的菲利普·霍金一案,決定是否應該對其進行羈押。

德斯孟德·斯坦利站了起來。他說:「尊敬的法官大人,我代表檢察長出庭。菲利普·霍金被指控強姦十三歲少女愛麗森·卡特爾。同時,他還被指控在1963年12月11日當天或大約這個時候,殺害了前面提到的愛麗森·卡特爾。」

唐·斯瑪特是全場唯一一個面帶微笑的人,此刻正在速記本上專心地做著筆記。這時,主角上場了,好戲開始了。

喬治在展示了自己的證據並經受了海斯密施尖銳的盤詰之後大步跨出證人席,穿過擁擠的法庭向後走去。他抬頭挺胸,滿面紅光。明天,他會回來當庭繼續聽取該案訴訟。但是現在,他需要吸一支煙,需要一個小時的寧靜。他正要向樓下跑去,忽然聽到克拉夫在叫他。他半轉過身,說:「別急,湯姆。貝克徽章酒吧一開門,我們在那兒見。」說完便迅速走下旋轉樓梯,衝出了大樓。

在四十分鐘的時間裡,他一直待在馬姆山的圓形山頂上,心臟在劇烈地跳動。馬姆山高聳於石灰岩與磨石粗砂岩相連的山脊上。懷特峰和達科峰分別聳峙在左右兩邊。冷風抽打著他口中呼出的氣息,氣溫下降的速度比太陽落山還快。喬治猛然回過頭對著天空疾馳的雲團大聲吼叫,以發泄他內心壓抑已久的失望和沮喪。

他眺望著四周的山巒、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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