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一節

1963年12月13日 星期五晚上10點26分

湯姆·克拉夫駕駛著福特車,喬治坐在副駕駛座上。他向前探著身子,透過擋風玻璃,神情專註地凝視著窗外。一束束燈光斜射在風中飛舞的凍雨上,宛如飄動的網眼帘。然而,喬治關心的並不是這樣的天氣。他關心的是發生在單身男子旅館外的一場鬥毆。

「真不可理解,」他搖了搖頭,說道,「晚上這麼冷,這些人喝完酒,還不趕快高高興興地回家,舒舒服服地坐在家裡的火爐邊,幹嗎要冒著感染肺炎、遭到警棒痛打的雙重危險呢?」

「喝了那麼多酒,誰還在乎呢。」克拉夫嘲諷地說。剛才他自己也是在酒館裡喝酒的時候聽說有一群暴民在單身男子旅館外鬧事。他立即給警局打了電話,然後直接開車去喬治家裡,因為他估計他的上司應該也已經接到通知了。現在,他們坐在車裡觀察著。十二名穿著制服的警察正在驅散一群怒氣沖沖的醉漢,大約有三十人。那些警察雖然蠻橫粗暴,但卻知道適可而止,就像芭蕾舞演員一樣訓練有素。喬治心想,真是謝天謝地,因為這樣的天氣沒有人能把這一幕清晰地拍攝下來。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一群公民自由論者指責警察的暴力行為,而實際上,警察只是為了確保這些醉漢不會在街上亂傷無辜。

突然,有三個人打到了車前,其中兩名是警察,另一個人肩部很寬,血不停地從他的臉上淌了下來。警棒在他的肩膀上來回揮舞,他倒在了汽車的引擎罩上,昏迷不醒。「噢,太好了。我們現在還可以告他故意損壞他人財產。」克拉夫調侃道。這時,一名警察把這名男子的雙手銬在背後,讓他慢慢地躺到地上。一串血跡和黏液清晰可見。

「我想我們最好還是過去幫他們一把。」喬治說話時的那股勁兒就像一個準備看牙的人不打算用麻醉藥的那種狂熱,「長官,你說了我就干。只是我們穿著便衣,可能會把現場搞得更亂。」

「有道理。我們還是再等等,讓那些警察把局面平息之後再說。」他們又靜靜地觀察了十分鐘左右。那個時候,十二名警察已經坐在了車上,各自的狀態都不盡相同。有兩三個警察正用手帕擦著鼻子,還有一個在尋找他在混戰中丟失的警帽。這時,鮑勃·盧卡斯從雨幕中走了出來。寒風中,他豎起大衣的領子,拉開車的後門,鑽了進去。

「這個鬼天氣。」他說,聲音就像天氣一樣冰冷,「我們都知道誰該為這事兒負責,難道不是嗎?」

「《新聞日報》?」克拉夫佯裝不知地問道。

「啊。」盧卡斯說,「差不多吧,只要了解《新聞日報》的人都應該知道。如果讓我知道是我的人乾的,我會活剝了他的皮。」

「唉,好了,」克拉夫嘆了口氣,「鮑勃,我們都知道不是你的人乾的。穿制服的警察哪有那麼大的膽子把消息透露給報社呢。」他轉過頭,用狡黠的笑容緩和一下暗含的諷刺,「你把他們訓練得那麼好,哪會做那種事呢。」

「克勞瑟安全嗎?」喬治問道。他轉過身,伸出手,給這位穿著警服的警官遞了支煙。

盧卡斯點點頭表示感謝,自己把煙點著。「他不在。他被放了以後就回來了,吃過飯後又出去了。應該在九點前回來,因為那個時候就要鎖門了。但門衛說克勞瑟一直沒有回來。因為他知道克勞瑟今天是怎麼過的,所以給他寬限了十五分鐘,之後就跟平常一樣把門鎖了。門衛說在這幫人來之前,沒人按過門鈴也沒人敲過門。好在門衛還算聰明沒有開門,這幫暴徒也沒有搶在我們來之前把門撞開。」

「那他到底在哪兒?」克拉夫問道。他緩緩地打開邊窗,讓車外的寒風把煙味兒吹出窗外。

「我們也不知道,」盧卡斯承認說,「他經常去的酒吧叫北斗七星,所以我打算在回警局的路上順便去一下,看看他們怎麼說。」

「我們現在就去。」喬治果斷地說。有事可做他就感到很高興,因為不用在這裡干著急。

「這兒還有些零碎的事兒要處理。」盧卡斯不想現在就走。

「那好,你在這兒處理。我們先去找酒店老闆。」喬治不屑地點了點頭。盧卡斯慍怒地看了喬治一眼,狠勁地吸了口煙,一聲不吭地下了車,甩門便走。如果喬治要找麻煩,他會說是風把車門碰上的。

「你認識酒店老闆嗎?」喬治問道。這時克拉夫慢慢地鬆開了制動器,駛上了公路。

「費斯特·佛格森嗎?我認識他。」

「他叫費斯特 ?」

「是啊。他以前是個專業拳擊手。據說他因為故意輸了一場比賽而被吊銷了執照。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在一個非法的赤手拳擊場上謀生。賺了一些錢,買下了那間酒吧。」

「真想知道那些行政官員是怎麼審批執照的。」喬治說。汽車駛到路邊,緩緩地停在令人倒胃口的北斗七星酒吧前。門緊閉著,窗帘也拉上了,沒有一點兒燈光。

「酒吧是以他妻子的名義註冊的。」

他們急匆匆地下了車,從房屋邊上繞了過來,蜷縮著身子站在一堆啤酒木箱背風的一面。克拉夫咣咣地敲起了門。「如果還這麼冷,我可不想參加明天的搜尋行動。」他邊說,邊側著頭看看樓上的窗戶。接著又敲了一陣兒。

在他們上方,一塊兒髒兮兮的黃色方格窗帘背後亮起了燈。接著一個光頭突然冒了出來,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開門,費斯特,是我,湯姆·克拉夫。」

樓梯上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只聽門閂咔嗒一聲,門打開了。接著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口,走廊的可用空間都被他佔了。他身穿一套羊毛睡衣,這套睡衣可能曾經是白色的,但現在就像干透了的鼻涕的顏色。「這麼晚了你們要幹什麼?如果是來喝酒,現在就趕緊走人。」他放肆地撓著自己的睾丸。

「見到你很高興,費斯特,」克拉夫說,「能耽誤你一會兒嗎?」

佛格森很不情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們走了進去,喬治跟在後面。「他是誰?」佛格森用粗粗的手指指著喬治問道。

「是我的上司。跟貝內特探長打聲招呼。」

佛格森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咕嚕聲,在喬治看來這是他的笑聲。「看起來很年輕,當你的手下還差不多。什麼事呢,湯姆?如果你帶個這樣的人來,一定是找什麼人吧,不會是來喝酒的。」

「皮特·克勞瑟經常在你這兒喝酒吧?」克拉夫說道。

「從今年以後他就不會來了,」佛格森回答說,同時下意識地把手握成了拳頭。「我這裡不歡迎騷擾年輕姑娘的人。」

「今晚發生什麼事了?」喬治問道。

「克勞瑟今天到這兒來的時間和平常一樣。結果他以為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局子里待了一整天。我把報紙塞到他眼前,他一看,幾乎都快哭了。我這才知道他的膽子不像我想像的那麼大。我告訴他,要是他今晚想在巴克斯頓喝酒的話,最好找個沒人識字兒的酒吧。然後我又告訴他,以後永遠不許他進我的酒吧。」佛格森把胸部一挺,雙肩往後一縮。

「你真勇敢啊。」喬治冷冷地說,「我想克勞瑟先生已經走了吧。」

「他當然走了。」佛格森義憤地說。

「你知道他後來去哪兒了?」克拉夫問道。

「我不知道,管他去哪兒。」佛格森大大咧咧地回答道。

「佛格森先生,」喬治說道,「克勞瑟先生與他侄女的失蹤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這一點我們已經記錄在案。本周《新聞日報》里的那篇文章純屬胡說八道。如果你能在你的營業執照重新審定前取消對克勞瑟的禁令,我會感激不盡的。」他很快轉過身,又邁步走進了嚴寒當中,這時他突然覺得天氣似乎比酒店老闆要親切多了。

「你可要對貝內特探長客氣一點兒,」克拉夫一邊說著,一邊跟著喬治往外走,「他在這兒要待很長一段時間。」佛格森瞪著喬治的背影,什麼也沒說。

他們回到車裡,心情沉重地盯著窗外紛飛的雨雪。「還是先回警局,請求巡邏隊密切注意克勞瑟。」喬治嘆了口氣,「你覺得明天會比今天的情況好一些嗎?」

1963年12月14日 星期六早晨7點18分

一些穿制服的高級警官正在制訂一天的搜尋計畫,而喬治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他返回到辦公室,仔細研究枯燥乏味的證詞,希望能發現新的線索。他正在看愛麗森的英語老師的證詞時,湯姆·克拉夫從門口探進頭來。

「你看沒看今天早上的《新聞日報》?」他問道。

「還沒有。我來的時候報攤還沒開張。」

克拉夫走了進去,關上門。「從曼徹斯特來的火車剛剛到。我從司機那裡弄了一張。我想你不會喜歡的。」他把報紙扔到喬治面前,專門把第三版折了出來。

「千里眼」加入搜尋愛麗森的行動

本刊記者報道

法國頂級「千里眼」向《新聞日報》獨家透露說,失蹤女學生愛麗森·卡特爾還仍然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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