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節

1963年12月12日 星期四下午5點05分

喬治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去敲門。手還沒有挨上,門已經開了。魯絲站在裡面,正好和他面對面。在夜晚的燈光下,她憔悴的面容顯得很蒼白。她靠在門框上,有氣無力地說:「是有新情況了吧。」

喬治走了進去,順手把門關上。他想,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不能讓這位焦慮的母親知道更多的可能性。他環視了一周,問道:「那位女警察在哪裡?」同時轉身面對著魯絲。

「我把她打發走了,」她說,「我不需要像一個孩子那樣讓人照顧。而且,我想,她可以做一些對我們愛麗森更有用的事情,而不是一屁股坐在那裡,整天喝茶。」在這以前,喬治從來沒有聽過她用那麼尖刻的語氣說話。他想,這個女人身體還不錯,不像是一聽到壞消息就哭哭啼啼、癱倒在地的人。他對此深感寬慰,因為他相信自己的承受力很強,而且現在看來也不需要為她擔心了。

他說:「我們坐下談吧。」

她把嘴一撇,臉上現出揶揄的表情。「情況這麼糟嗎,嗯?」說著,她便從牆邊走過來坐在餐桌旁。喬治坐在她對面,注意到她還是穿著昨晚那件衣服。這說明她沒有上床睡覺,肯定眼皮都沒合一下。或許她根本沒有感覺到累。

「你丈夫去找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我知道他不會上心。菲利普是個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難的鄉下人。就像他喜歡晴天一樣。如果天氣晴好,像他自己拍攝的一張風景明信片那樣,他興緻就會很高,讓他做什麼都可以。但像今天這樣,陰冷、潮濕、多霧,他要麼坐在火爐邊,要麼把自己關在點著幾個煤油爐子的暗室里。這就是我對他的看法。不過今天他卻一反常態。」

「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等他回來再談。」喬治說。

「不管他在不在,你要說的話都是一樣的吧?」聽她說話就會知道,她已經很累了。

「是,我想是的。」喬治解開他的外衣,從裡面的口袋拿出兩個塑料袋子。其中一個裡面裝著一團軟軟的、毛茸茸的東西,纏在一個折斷的細枝上;另一個袋子里裝著那個光滑的角質棒形紐扣。它固有的褐色和骨白色在塑料袋子里顯得很不協調。一塊兒深藍色的羊毛氈料碎片用一根很結實的深藍色線綁在紐扣上。「我必須得問一問,這兩樣東西你認識嗎?」

她伸手接過這兩個袋子,臉上一片茫然。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她問:「這是什麼東西?」她用食指戳了戳袋子。

「我們認為是羊毛織品,」喬治說,「會不會是愛麗森穿的褲襪上的東西?」

「這很難說,什麼可能都有。」她自我安慰道,「這些東西在外面可能已經好幾天了,也說不定有好幾周了。」

「我們得看看實驗室的鑒定結果。」他認為沒有必要讓她相信她心理上不願接受的東西,「那麼這個紐扣呢?你見過嗎?」

她拿起袋子,摸了摸那個用鹿角雕刻成的小紐扣。她抬起頭,用懇求的目光看著他。「跟她有關的東西就這些嗎?還有沒有其他的?」

「我們在小樹林里發現了一些搏鬥過的痕迹,」喬治大致估摸著方向,用手指著說,「就在這個房子和我們發現舍普的那片樹林之間,在山谷後面朝下的地方。現在天黑了,恐怕不會再有什麼新的發現了。但明天一早,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對整個樹林進行徹底搜查,看看能不能發現愛麗森留下的其他蹤跡。」

「但你們現在只找到了這些東西嗎?」她的神情非常急切。

他實在不願意讓她的希望破滅,但他又不能對她說謊。「我們還發現了一些頭髮和一點血跡。看起來像是她的頭撞在了樹上。」魯絲把已經張開的嘴巴緊緊捂住,剋制著沒有哭出來。「真的只有一點點血,霍金夫人。這隻能表明她受了一點輕傷。我向你保證。」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雙手依然捂著嘴,好像這樣就可以抑制自己。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該說些什麼。他對於如何面對別人的痛苦確實缺乏經驗。以前他總是讓其他高級警官或者有經驗的同事去安撫別人。現在他只能依靠自己,他知道,這次能否應對這個悲痛欲絕的女人,對他是一次考驗。

喬治探身向前,隔著桌子,輕輕地把手放在魯絲的一隻手上。「如果我說沒有必要擔心那是在說謊,」他說,「但現在沒有跡象表明愛麗森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反而只是表明她僅僅受了輕傷。而且,我們現在還可以確信,愛麗森不是自願離家出走的。我知道,這一點也不會給你帶來什麼安慰,但是,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節省有限的人力物力。既然愛麗森不是離家出走,她就不會乘坐汽車或者火車,那麼我們就沒有必要派人在汽車站和火車站布控。所以,我們每一位警察都可以把精力集中在有價值的線索上。」

魯絲的手從嘴上垂了下來。「她死了,是不是?」

喬治握著她的手。「沒有理由這麼想。」他說。

「有煙嗎?」她問,「我剛抽完一包,」她苦笑一下,「我應該讓那位女警察去朗諾的一家商店。那樣對我會更有用些。」

兩人一開始抽煙,喬治便將塑料袋拿了過來。他把那盒煙向魯絲那邊一推,說:「這個你拿著,我車裡還有。」

「謝謝。」她一直緊繃的臉這會兒稍微放鬆了一些。這時,喬治第一次看到了與照片上的愛麗森同樣的微笑。這種微笑使得魯絲看起來是那樣楚楚動人。

他用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倆充分享受尼古丁所帶來的美妙感覺。「我需要你的幫助,霍金夫人。」喬治說,「昨天晚上,尋找愛麗森刻不容緩。今天,我們還在繼續搜尋。這些比較機械的常規性工作是我們必須要做的,而且也常常能夠奏效。但我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坐下來和你談談愛麗森,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姑娘?如果有人劫持了她——我沒有對你說謊,現在看來這種可能性越來越大——我需要知道有關她的一切情況。這樣我就可以判斷愛麗森和那個人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所以我想請你談談你女兒的情況。」

魯絲嘆了口氣。「她很可愛,也很聰明。她的老師都說如果她能好好讀書,將來上個職業技術學院沒有問題,甚至還有可能考上大學。」她抬起頭,向一邊一側,說:「你應該上過大學。」她並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加以肯定。

「是的,我曾在曼徹斯特大學學習法律。」

她點點頭。「你知道學習是怎麼回事。在學習上她從來不用家長督促,不像德里克和珍妮特。我認為她實際上還是喜歡學習的,只是她死活都不承認。不知道她跟誰學的。我和她爸都不是學習的料,腦袋瓜太笨了。不過,說實話,她也不是個書獃子。她也喜歡玩。」

「她都玩兒些什麼?」喬治輕聲追問。

「他們都喜歡聽流行音樂,她、珍妮特和德里克。像披頭士樂隊、蓋瑞和領跑者組合樂隊、弗瑞迪和追夢者組合樂隊,等等。查理也喜歡,儘管他沒有時間每天都跑來聽。但他會去涼亭園跳舞,他還總告訴愛麗森接下來該買什麼唱片。我經常說,你的唱片比商店裡的還多,你再多長兩隻耳朵也聽不過來。菲利普也會給她買。他每周都去巴克斯頓,從唱片目錄里給她選一些,還有就是查理告訴她的那些唱片……」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她還喜歡什麼?」

「有時,周三晚上查理帶他們去巴克斯頓滑旱冰。」她忽然屏住呼吸,「上帝啊,他昨天晚上要是帶他們去了該多好啊。」她哭著說道。她的思緒突然回到了讓她難以承受的現實。她垂下頭,用力撕扯著手裡的煙,連喬治都能聽見煙絲斷裂的聲音。她抬起頭,眼裡滿是淚水。她用低沉沙啞的聲音懇求道:「請一定找到她。」這聲懇求衝破了他的職業防線,直擊他的心靈深處。

他嘴唇緊閉,點了點頭。「相信我,霍金夫人,我一定會的。」

「即便找到的只是她的屍體。」

「我希望不會是那樣。」他說。

「好吧,你和我一起努力,」她吐出一小股煙,「我們一起努力。」

他等了一會兒,問道:「她的朋友呢?她和誰走得近一些?」

魯絲嘆口氣。「對他們來說不太容易在斯卡代爾以外交朋友。放學後他們從來沒有機會參加任何活動。因為如果別人邀請他們參加晚會或者什麼其他活動,結束後就沒法回家了,他們要到朗諾才能坐上公共汽車,所以他們也就只好不去。而且,巴克斯頓人不喜歡我們斯卡代爾的人。他們認為我們是沒文化、沒教養的傻瓜。」她冷言冷語地說道,「他們總是找孩子們的茬兒,所以他們基本上都是自己玩。別人都喜歡和我們愛麗森在一起,我聽老師們說她在學校很受孩子們歡迎,但是除了她的表兄妹們,她倒是沒有一個你所說的那種很近的朋友。」

又是一個毫無結果的線索。「還有件事……如果可以,我想看看愛麗森的房間。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丫頭。」後面的話他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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