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趙令畤:斷送一生憔悴

東風依舊,著意隋堤柳。搓得鵝兒黃欲就,天氣清明時候。

上片寫張生接到鶯鶯約他幽會的一幅彩箋,喜不自勝的情景,下片寫鶯鶯待月西廂等情人不來的情景。鶯鶯坐在屋中,為情人虛掩著門戶,花枝拂動牆壁,紅萼落地的聲音都讓人錯聽為情人的腳步聲。「分明」「疑是」把鶯鶯的熱盼心理刻畫得栩栩如在眼前。

明人沈際飛評曰:「『能消幾個黃昏』,恆語之有情者。『能』字更吃緊。」確實,著一「能」字,則加強了感情的深度,更富於感染力量。這首詞是懷念小妾的,趙令畤的婚姻也有點驚世駭俗。

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將注意力放到首句上重讀,「東風依舊」,說明這景緻不僅是現在進行時,也是過去進行時。去年這個時間,一定發生過讓他難忘的事情。所以,特意用了依舊二字。

這組鼓子詞進一步豐富了張生和鶯鶯的愛情故事,可以說是元稹《會真記》的說唱本,也是《西廂記》故事最早的說唱改編形式,在詞曲史上留下了彌足珍貴的資料,所以,趙令畤被稱為「雜劇之祖」。

紫陌,指京城的道路,如唐人賈至《早朝大明宮》詩云:「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青門,漢時長安灞城門的別名,此指汴京城門。「雨魄雲魂」,語本宋玉《高唐賦》:「妾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愛妾化作雨魄雲魂,雨凄雲渺,眼前的黃昏美景,正是斷腸之源。「斷送一生憔悴,能消幾個黃昏?」從此後,這一生因佳人不再而憔悴,再也消受不起這樣的黃昏了!

待月西廂人不寐。簾影搖光,朱戶猶慵閉。花動拂牆紅萼墜,分明疑是情人至。

趙令畤曾以十二首《商調·蝶戀花》組成一套鼓子詞,把鶯鶯和張生相悅相戀的故事娓娓道出。鼓子詞是中國宋代的說唱伎藝。演唱時以鼓伴奏,反覆應用同一個詞調,或間以說白,用來敘事寫景。請看其中第四首:

「著意」和「搓」將東風擬人化,使人身臨其境般地感受到那春意之溶溶。既然是悼亡,如何又寫得這樣溫情脈脈呢?

東風依舊,著意隋堤柳。搓得鵝兒黃欲就,天氣清明時候。

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斷送一生憔悴,能消幾個黃昏。

《苕溪魚隱》記載:「德麟有小詞贈其細君句云:『臉薄難藏淚,眉長易覺愁』。人多稱之乃全用《香奩集》『桃花臉薄難藏淚,柳葉眉長易覺愁』一聯詩,但去其上四字耳。」想來,他的「細君」是很美麗的,臉薄,吹彈立破,眉長,含情脈脈,楚楚動人,這樣的美女發起愁來,再流下幾滴眼淚,只能用梨花帶雨來形容了。趙令畤故意隱去「桃花」和「柳葉」二字,也有調侃的意味——我老婆長啥樣,諸位細合計去吧。大概為了什麼事,老婆跟他鬧彆扭了,寫了這首小詞送給她。她見了,不破啼為笑才怪。

那時,趙令畤「喪偶,欲得善配,未有久之」,讀了王家小姐的詩,馬上就找媒人上門提親。這女孩也怪,給她說了那麼多門親事,她一個也不瞧不上,趙令畤來提親,卻一口答應了,一時傳為佳話,「人以為二十八字媒」。由此可知,這女孩求的,並非門第,並非富貴,也並相貌,只是人品才華。而趙令畤在當時也算是個「非主流」,放著年輕漂亮的不娶,專娶大齡剩女。都說看男人的品位就要看他找什麼樣的老婆,趙令畤的品位可見一斑。

趙令畤是皇族後裔,來頭不小,人卻有魏晉的風味。他自號「聊復翁」,用的是《晉書·阮咸傳》「未能免俗,聊復爾耳」的典故。阮咸窮得丁當響。到了晴天,家家戶戶都把衣服拿出來晾曬去霉氣,他除了身上一套一年沒洗的破衣服,實在找不到衣服出來晾。看見鄰居拿出錦緞衣服來晾曬,就轉身進了家門,翻出一條大褲頭出來,跟人家的錦緞晾在一塊兒,一邊曬還一邊說:「未能免俗,聊復爾爾!」有點酸,有點自嘲,有點不屑,不知道是打趣自己還是打趣人家,真讓人哭笑不得。不知趙令畤「聊復爾爾」所為何事。

下片今昔對比,顯出今時的冷落。「去年紫陌青門」,與上片「東風依舊」相映,是回憶從前郊外與愛妾共同游賞之樂。

有個姓王的女孩子,聰慧有詩才,父母為她找了好多婆家,不知道為什麼,她誰也瞧不上,一耽擱便成了「剩女」,她因感著佳偶難求,作了一首《詠懷》詩:

庭院黃昏春雨霽。一縷深心,百種成牽繫。青翼驀然來報喜,魚箋微諭相容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