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晏殊:鴻雁在雲魚在水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是說傍晚時分,詞中的男主人公倚在西樓上,獨對斜陽,從倚樓人的視角看去,那遠山殘陽的圖景正好映入掛起的簾幕中間,可想而知,這是一幅很美的畫卷。簾鉤又叫帳鉤,古人睡覺床上都有幔,睡覺時拉上,白天就用簾鉤掛起。秦觀有「寶簾閑掛小銀鉤」之句,小銀鉤就是銀制的簾鉤。

但薛濤自此便終身不嫁,退隱到成都郊外浣花溪。她從百花潭取水,製成一種粉紅色的小彩箋,裁得細長,在上面細細美美地寫上詩句,很多詩人才子都收到過這種題詩的小彩箋,皆愛不釋手,後人稱之為「薛濤箋」。唐末韋莊有《乞彩箋歌》說:「浣花溪上如花客,綠閣深藏人不識。留得溪頭瑟瑟波,潑成紙上猩猩色。」說的就是薛濤在浣花溪制箋的事。當然,薛濤箋不光有紅色,而是共有10種:深紅、粉紅、杏紅、明黃、深青、淺青、深綠、淺綠、銅綠、殘雲。紅色較為喜慶,所以,那些有關情愛的美好語句便都抄寫在這樣的紅箋之上。

讀者可能會注意到,古人愛言西樓,西樓在詩詞中出現的頻率很高。李煜有「無言獨上西樓」,李清照有「月滿西樓」,西樓,顧名思議,就是建在主體建筑西邊而樓梯向東的小樓。因為人在西面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月出東山」,尤其是在深夜,月亮正好掛於西樓窗前,所以,在詩詞中,西樓和月亮的意象往往一起出現。在《周易》中,西方為兌卦,兌為少女,所以,古人常按風水的原理,讓少女住在西樓,這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西樓,或指閨房,或指聚會之所,或指孤獨寂寞的居所,或指登高望月懷遠的地點。總之,在詩詞中,言及西樓,不是傷心地,便是幽會之所。男子上西樓,那多半是來幽會吧。

薛濤十六歲墮入樂籍,侍酒賦詩、彈唱娛客,被稱為「詩伎」。劍南節度使韋皋愛惜薛濤之才,準備奏請朝廷,讓薛濤擔任校書郎,讓她掌管校理典籍的工作。不過薛濤是女兒身,這件事到底沒弄成。如果韋皋此舉能夠成功,怕會改寫中國女性史吧,只是,他到底沒能擰過歷史的大腿。但薛濤「女校書」之名已不脛而走,而且,又落了個「掃眉才子」的美名,令男人著實小小地酸了一把。後來,她和大詩人元稹搞姐弟戀,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只是元稹到底沒有勇氣跨過世俗那道門坎,愛情,任我們在詩書中說得天花亂墜,海枯石爛,終不敵世俗那點利益牽絆。愛你是一回事,娶你是另一回事;愛情是一回事,婚姻是又另一回事。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晏殊連寫相思都要這樣雅緻,其實,雅緻的不光是晏殊,那是屬於宋人的雅緻。我們一邊羨慕這樣的雅緻,一邊卻又嫌它太麻煩了。如今,只需一枚小小的手機,情話隨傳隨到。親呀愛呀,實在膩味得很,連什麼時間睡覺、什麼時間吃飯、吃的什麼,都要通過簡訊一點不差地傳來傳去。愛情,來得濃烈,去得卻也飛快。古人沒有這樣的便利條件,不過,他們發明了「情書」,情話寫成詩詞,肚子里有墨水沒墨水一目了然。

這個薛濤可不簡單,才情應在李清照之上。據說,在她還是小女孩時,就天賦異稟。一天,父親詠出:「庭除一古桐,聳干如雲中。」薛濤立刻接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可見,才華這東西真是天生的。只是女孩的父親卻高興不起來,擔憂地說:「這女孩長大後怕是要淪為娼妓。」

「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這一句化用於崔護的《題都城南庄》的「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只是,憑心而論,這句的意境遠不及崔護內涵深遠。也許,晏殊確實於男女之情上到底靈氣差了些,便是寫相思,也放不下士大夫的架子。晏殊是不會為任何人說出「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那些不計後果的話的,便是相思,也寫得淡如清茶,所謂相思,只是一句「惆悵此情難寄」,卻也淡淡留香。這也是一種情吧,經得起平淡流年,時時感於心,動於情,那是一種很純潔的情愫。鴻雁在雲魚在水,飛鳥和魚的距離,我不入水,你也不要上岸,生活仍然是天高雲淡,就這樣吧。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高水闊知何處。」彩箋亦是紅箋,情書已經寫成,卻不知道該寄往何處。「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古人有「雁足傳書」和「魚傳尺素」的說法,唐權德輿《寄李衡州》中說:「主人千騎東方遠,唯望衡陽雁足書。」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鴻雁在雲魚在水」,表明作者無法托它們為自己送信。其實,自己的感情又何嘗不是鴻雁在雲魚在水,就像泰戈爾說的那樣:「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飛鳥與魚的距離,一個翱翔天際,一個卻深潛海底。」大海映照著天空,魚看到鳥在飛,鳥看到魚在游,魚愛上了鳥,鳥也愛上魚。可是,他們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縱然相愛,卻無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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