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童話 蛋炒飯學派發展簡史

最初,蛋炒飯並不常見,宮廷、貴族的桌上美食,平民偶爾也能享用。雞蛋、米飯和蔥花在物資貧乏的上古年代並不常見,宮廷在蛋炒飯里加蝦仁,貴族在蛋炒飯里加燒臘,平民在蛋炒飯里加青豆。一碗碗蛋炒飯在世間流動,沒有署名,沒有爭議。

後來,做蛋炒飯出色的廚師們,開始擁有各自的粉絲團。有些人認為蘿蔔里格斯先生的胡蘿蔔蛋炒飯動人,有些人認為加西瓜先生的西瓜皮蛋炒飯好吃,有些人認為沙拉醬莫夫先生的腌黃瓜蛋炒飯別具風味。蛋炒飯開始分化,不同的署名代表不同的風格。

麥殼稻爾先生提出,由於各種原因,蛋炒飯已經被世俗所玷污,所以我們需要回歸最簡單的雞蛋、稻米和蔥花的香味里尋求蛋炒飯的原味——「回歸食物的本原!享用最純粹、最古典的蛋炒飯!」這「純正本原蛋炒飯運動」的旗幟獲得了許多人的贊同。隨後,大批廚師開始認真鑽研稻米、雞蛋和蔥花的本性。

就在「純正本原蛋炒飯運動」發展到巔峰後,雞納蛋·米爾飯先生提出,由於「亦步亦趨地遵循古典炒飯的技巧」,蛋炒飯正在日益枯死和模式化。為了抵制這一點,他提出駭人聽聞的「蛋炒飯已死」口號。他強調,隨著市民階層對蛋炒飯的大量需求,蛋炒飯的身份已經改變,應該給予蛋炒飯以活力。他的口號得到了南方蛋炒飯派的響應,南方蛋炒飯派從此開始高呼:「我們要用最新鮮、最多樣的食材來做口感最微妙的蛋炒飯!」而北方的蛋炒飯派對此不置可否,他們認為,鑽研炒功、火候等才能最大限度發揚蛋炒飯的美味:「且記我們做的畢竟是蛋炒飯!」

後來,南方蛋炒飯派獲得了強力支援。來自海外的南瓜泥奧泥先生提出:「我們要更多地吸取異域的飲食素材,來獲取新口味的蛋炒飯!——為什麼不試試南瓜泥蛋炒飯呢?」但北方蛋炒飯派認為,南方蛋炒飯派在擴大了蛋炒飯外延的同時,也已經模糊了他們的蛋炒飯品位,於是他們發動了強力的「古典主義蛋炒飯」運動。「蛋炒飯不只是一種食品,它代表著一種文化傳承,一種生活方式。如今的蛋炒飯是通過無數年實驗而獲得的,技巧、食材、火候都是最美好的享受!」

為了回擊古典主義蛋炒飯運動,南方蛋炒飯派啟動了浪漫主義蛋炒飯攻勢。香蘇亞·披薩先生認為,可以在蛋炒飯里製造「最誇張的口感對比、最鮮明的戲劇性,最讓人意想不到的風味」!甚至,「我們要追求更大膽的配色,因為蛋炒飯不只是口味的藝術」!而有一些在南方和北方都做過蛋炒飯的廚師決定中庸一點,他們創製了新古典主義蛋炒飯,用較為新潮的調味料,烹制較保守的炒飯,此舉獲得了大多數蛋炒飯迷的贊同。當然,激進的蛋炒飯迷也認為:「這是一種中庸的態度!你必須在新舊兩種蛋炒飯之間做選擇!」

時光流逝,有一些新思潮開始醞釀。有一群廚師認為:「其實傳統的蛋炒飯都是雞蛋和飯粒分開……但我們知道在遙遠的東方,他們經常做蛋包飯以及碎金飯——用蛋液來包裹米飯。如果用極細的炒法,是可以讓每粒米飯都被蛋液裹住的……為什麼不呢?」於是他們創製了每顆米都被蛋液包著的「超級蓬鬆印象蛋炒飯」,但此舉遭遇了冷嘲,用霍爾忒先生的話說:「他們就是企圖給大眾一種蛋炒飯的印象……那玩意也叫蛋炒飯?」但此舉還是鼓舞了許多廚師。他們陸續開發出了碎炒雞蛋末炒飯的「點蛋派」蛋炒飯,用大塊蛋液包裹大塊米飯的「粗線條蛋炒飯」,等等。

後來,有一些蛋炒飯廚師提出了石破天驚的話語:「蛋炒飯的存在是因為我們曾經只有雞蛋、米飯和蔥花……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有了那麼龐雜的飲食藝術,為啥還要拘泥於蛋炒飯呢?」擅長蛋炒飯的廚師們開始投身於鴨肉炒飯、臘腸炒飯。他們也開始用煎蛋炒飯、銅鍋蛋炒飯、鹹鴨蛋炒飯、鴕鳥蛋炒飯、恐龍蛋炒飯……蛋炒飯派本身開始分化。出現了提倡「將飯和蛋完全粉碎,重新組合」的立體主義蛋炒飯派,出現了「把一切傳統的手法都毀滅吧,沒有任何技法是必需的」蛋蛋主義蛋炒飯派,以及「廚師們已經趕不上時代了,時代的口味只有我們廚房外的人知道」的技術派蛋炒飯,又如「用超級大量的蛋和極少量的飯來製造誇張對比」的表現主義蛋炒飯派,等等……

……

後來,我叫了一份蛋炒飯外賣。等了一會兒,有人敲門,我開門,來人遞給我一個飯盒,裡面是一顆是什麼的蛋和一粒米。

「這,這是?」我戰戰兢兢地問。

「這是一顆蛇蛋。」他說。「實際上,蛇在各種神話里都代表著誘惑、毒和攻擊性。這是希望製造一種異域風情,以及風格派隱喻。」

「那這是……一粒米?」

「嗯,我們希望製造一種極簡主義的印象。」

「為什麼不炒一下呢?」

「炒本身會損害米和蛋的營養,而且炒這種行為的目的性會使創作功利化。我們還是希望能更直接地表現我們的內心。」

「……可是這樣很嚇人誒,太特別了吧?」

「嗯,我們希望廣泛運用大眾傳播媒介來製造印象,這也是一種對傳統蛋炒飯審美的突破。現實生活永遠更富有表現力。」

「……可是我也只是想吃頓飯而已嘛。」

「事實上,藝術和生活是沒有界限的。我們也是希望通過這種行動本身,製造一種魔幻和荒誕主義的印象,這也是行為藝術的一種嘛。」

「罷了罷了……」我搖頭嘆息,準備關門,他卻提醒我:

「您得給錢。」

「……為了一顆蛇蛋和一粒米?」

「嗯。因為蛋炒飯藝術的鑽研,需要世界的關心才能繼續下去。」

資助完蛋炒飯藝術後,我把飯盒放一邊,決定自己炒飯。炒時不免有些緊張——打蛋時,我在思考是否破壞了蛋的完整性;放油時,我在思考是否會過於墨守陳規;下鹽時,我在想是否破壞了蛋和油本身的香味;炒飯時,我在琢磨是不是金包銀會讓胃受不了;最後我隨手用香菇和紫菜做個湯時,一直在考慮這是否適合配蛋炒飯……然後我想到:唔,我是我自己蛋炒飯唯一的食用者。這種緊張感才開始消除,當然,完全消除要到飯完全下胃、湯喝完,滿嘴油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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