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食四方 吃陽朔

王勃寫《滕王閣序》時說「人傑地靈」,彷彿一個地方青山綠水,人就該自然鍾靈毓秀,鮮活漂亮。民以食為天,按唯物主義觀點,要是長期吃糠咽菜,一個地區的人民也靈秀俊雅不起來。在桂林陽朔走了半個多月,畢竟走馬觀花,來不及覽盡當地人民,然而時間已經足夠讓我把那裡的食品檢閱一遍。單論吃食,桂林的吃的,是配得起甲於天下的山水的。

走在上海,坊間遍布桂林米粉店,可見桂林米粉這詞深入人心,根植於桂林人之胃了。在桂林人的食譜里,米粉幾乎是無時不刻都可以列位置的,和青島的魷魚卷一樣,遍地花開,以至於早晨起來,一碗米粉可以果腹。在陽朔便看到一家「瘦子桂林米粉店」,屬於典型的桂林米粉格局。進店,門口一桌一桶,桶里是米粉的濃湯,自己盛來澆到米粉上,桌上是調味的各種配菜,炸黃豆、煮海帶、酸蘿蔔……應有盡有,根據個人口味任意搭配。米粉是使大米打成粉末,搓成一條一條,雪白如練,粉嫩乾淨地鋪在碗里。自己端一碗熱燙豐嫩的米粉,先自己選加了花椒、酸豆角、肉片、香菜等,一碗粉立時花花綠綠,色彩鮮明生動。走到桶旁,桶里是骨頭湯,生滾鮮活,把可憐的豬骨脂膏壓榨殆盡。舀起一勺來,香味濃烈的湯直撲到米粉上,米粉幾乎發出被燙後快活的尖叫了,香氣隨即四溢而出。那些無精打採的花椒們,一下子就被激發了精魂,自覺自愿無限妖嬈地攀附在了米粉周圍,彷彿花瓣落滿美人臂膀。端起來一嘗,那嫩滑柔韌的米粉,襯了辣、酸、鮮、香諸般重疊豐滿的香味,在味蕾上滑行流連,起伏不定。一口氣把米粉條吸入口中,心滿意足地吁一口氣。直到這時,臣服已久的辣味,才騰騰地立起來。

以前聽朋友說,湘川之地的人愛吃辣,是因為天氣潮濕,不吃辣提火散濕,身體勢難持久。廣西眾山盤桓,山水蔥鬱,雲霧繚繞,所以吃辣格外活躍。重辣之外,又輔以酸。廣西的酸豆角、酸蘿蔔之類,那酸能直撓到人心癢處去。就這一味酸,比起北方厚味,江南柔淡,就又截然不同了。

在陽朔滿目所見,最多的牌子是所謂「啤酒魚」。各家店招高懸,貼著自家大廚榮獲大獎的照片,無不標榜自家正宗。小心翼翼踩點兩天,狠心鑽進一家店去,別的菜一概不要,就要一條啤酒魚。那邊兒鍋碗瓢盆一通忙亂,端上來一個平底大盤。服務生在旁指點,大意歸納:這不幸而為啤酒魚的仁兄,本是灕江中一條守法魚兒,造化弄人被抓來殺了,不經刮鱗就放入油鍋炸之,然後加入大量的啤酒、醬油、辣椒,以及諸般不足為外人道的作料,加蓋黃燜,方見天日。

聽罷,猶疑不定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覺得這魚汁液濃厚鮮美,腥味全被洗脫。炸乾的啤酒香味若有若無,肉質鮮美柔軟,而且不比一般魚儼然缺乏鍛煉般的肉爛松垂,居然還香脆滑韌,滋味不俗。

陽朔另一道洋溢廣西風味的美食,就是田螺釀。所謂「釀」,似乎是廣西獨家的做法。用切碎的瘦肉和田螺肉拌在一起,加入薄荷葉和少許桂林特產三花酒,塞入洗凈的剪過尾巴的田螺殼裡,最後下到鍋里炒熟。那田螺肉仗著肉香、薄荷清香助陣,又仗三花酒醇香,狐假虎威起來,比一般傻蒸熟的田螺香過百倍。上海話里有所謂「螄螺殼裡做道場」,說的是在極小的範圍內大做功夫。這田螺釀,便恰好是這個詞的最好詮釋了。

在廣西待了那麼一段兒,大致印象便是這裡的菜巧。本來在江南,習慣了精緻細巧的點心和花樣繁多的菜肴,以為天下獨此一家了。沒想到嶺南之地,真是到了用盡其心的地步。尤其廣西美食細巧繁雜,對口感和調味的繁雜度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米粉之細、田螺釀之巧、啤酒魚之調味,以至於荔浦芋扣肉之酥濃、白切土雞之嫩滑,以及《麥兜的故事》里麥兜媽媽教大家做的招牌神作紙包雞之逸……大概陽朔一帶的美食,就是把原材料都整治到毫無原材料影蹤,然而變出無數種詭異而又令人慾罷不能的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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