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黃色黑條練功服 旅鼠模式

生活在北極苔原地區的旅鼠,有一種特有的行為模式,當它們的數量急劇膨脹,超過一地所能承載時,它們就開始自發地集體遷移,奔赴海邊,前赴後繼地跳進大海。有專家認為,這是一種控制群體數量的自我犧牲,也有專家認為,它們不過是以為自己可以游過大海,找到新的生存領地。

美國著名編劇帕梅拉·道格拉斯認為,電視網的運作方式,就是「按照旅鼠的模式來運作的——一同時奔向懸崖,大多數墜落下去」。

她所指的,是所有電視人都會在五月奔向紐約推銷劇本,因為大部分電視節目都在那裡製作,而五月是系列劇的徵求時間。電視網會從五百個推銷劇目中,選出一百個試播劇本,再從中製成二十個試播劇,其後售出比較像樣的五個系列劇,最終有一個新劇獲得成功並得到重播。就是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每一部膾炙人口的電視劇——比如《絕望主婦》、《越獄》後面,都有至少一百部劇本的屍骨。

但我們的電影電視領域,有另一種旅鼠行動——旅鼠一般湧向同一題材,旅鼠一般湧向同一熱點,然後等待大多數墜落,小部分留下來。

有段時間,旅鼠行動的目標,是老上海題材。從《紅玫瑰白玫瑰》到《茉莉花開》,從《人約黃昏》到《長恨歌》,從《情深深雨》到《一江春水向東流》到《傾城之戀》,老上海題材成了新時代的老三篇,專事堆積陳腐的標牌與符號,編導只需找幾處狹窄昏暗的弄堂間、華麗死寂的洋房,塗幾面暗花的牆壁,搭幾條妖冶的霓虹,請幾位倖存的老裁縫縫幾身旗袍,背景里咿咿呀呀地點綴幾首周璇、白光的歌(不是《夜上海》就是《薔薇處處開》),再聘幾位女演員,從黃包車上把腿款款地伸下來,再伸下來,或者向著貌似倜儻的男演員(為示嚴謹慎重,還要在新片發布會上不斷重申,那時候的西裝,是不簽邊的)把身子靠上去,再靠上去,就醞釀出了上海傳奇。

主人公身份也十分單一,不外歌女、舞女、交際花、女明星、女特工、姨太太這幾項,似乎全上海只剩下這幾個崗位,上海女人只剩下淪落風塵這一條路可以走,而充斥著歌女舞女和姨太太的上海,在麻將桌和舞廳燈光里暗下去,暗下去,漸漸暗成了一座獨立於時代之外的鬼域,在老唱機尖利的歌聲里,上演著脫離現實的怪異傳奇,偶然弄幾聲炮響在窗外,算作對那個大時代的一點交代。

又有段時間,旅鼠們統一湧向古裝武俠劇,然後是軍旅題材,然後是婚戀題材,現在則步伐整齊地湧向諜戰片。造成的結果就是,只要打開電視,某一個頻道,是染了黃頭髮的大俠和插著雞毛的俠女在橫店的街道上行走,就可以想見,下一個頻道,必然有大俠在一片竹林里咬牙切齒地發功,如果一個頻道里有女特務在發電報,所有的頻道里,都有假裝很嚴肅的電報員,在接受重慶方面的電報。

旅鼠模式其實是一種生物本能,跟隨大多數人的行動,是最省心的、最有安全感的,但糟糕的是,結局往往是「大多數墜落下去」,我們最精英的電視人和影人,也嚴格遵循著這種模式,扎堆奔向懸崖,用多數人的毀滅烘托著極少數人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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