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又冷,又暖,又潔凈 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有一句話,聽得異常耳熟,單獨放出來,就已經可以充當劇情梗概:「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從《倩女幽魂》、《黑貓》、《情人看刀》、《我愛777》到《尼基塔》、《殺死比爾》、《暴力史》,都與「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有關,在團體的控制慾望和個人的自由意志之間,矛盾誕生,故事豁然而出。

不過,《攝氏32度》里,女殺手吳倩蓮雖然也惶然說出「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但那個「他們」到底是誰,卻值得商榷。從幾次暗殺的流程來看,女殺手背後,應當有一個精密的殺手組織,但那個組織的存在感卻十分模糊,只有一個美婦經紀人梅姐孤零零地在台前充當代言人,控制力十分微弱,該美婦甚至要使用情感和身體的手段來確認和加強殺手與她之間的人身依附關係,而暗殺韓國大佬所招致的麻煩,只是偶然,那麼,女殺手的恐慌來自何處?她所說的「他們」是誰?

她的來歷並不平凡。她和梅姐都來自高棉,她的家人都已死於戰亂(這是由梅姐告訴她的),梅姐也一樣,「全家死得就剩我一個了」,連她們平日來往的高棉人,家人也都死得乾乾淨淨。被死亡硬了心腸的他們,就像某省人一個拖一個地到北京當保姆一樣,一個拖一個地進入殺手產業,並供奉著引他們入行的「銘叔」——唯一一個留下照片的人,但照片上的他,並沒有面目,只有一身軍裝勾勒形狀。

身為來自高棉的殺手,她「不可以有照片,不可以有名字,不可以有身份,不可以有過去,不可以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個月」,以沒有歷史的恐怖流民的方式到處流竄,她的世界是低於常人體溫五度的,是冰冷的(出場的第一樁暗殺就發生在一間製冰工廠),暗黑的、灼熱的只是子彈,掉在冰塊上,將冰塊烙出一個洞來。她如饑似渴地尋找自己的過去、家人,以及一點點微溫,用遊戲填補童年的空白,對明亮的燈光和燙喉嚨的面上了癮,後來,作為一樁交易,梅姐給了她一張所謂的家人合影,但那照片最後被證明是假的。

這是她的處境:沒有歷史,即便有,也是假的,偽造的,是用以搪塞的,但她並非沒有過去,過去被她隨身攜帶——她分明可以留長發,卻還是留著齊耳短髮(某段時期高棉女性的統一形象特徵),只在外出時扣上一頂及肩的假髮,又跟隨國際潮流一般的穿上一件女煞葛洛莉亞(Gloria)式的短風衣,但長發畢竟是假的,風衣也是借來的,這身紅裝並不意味著她格外有人性些,她殺小孩也並無猶豫,與劉青雲還有這樣的一段對話——「你有沒有其他女人?」

「……」

「不過有也沒關係,我可以幹掉她們。」視人命如草芥的精神,並沒因為取暖的本能稍有改變,她的愛情其實不是愛情,劉青雲這樣一個人間氣質濃厚的人,愛上她純因無知,活該倒霉。這種末世人獸形象,在一年後的又一部銀河作品《恐怖雞》中,將被發展到登峰造極。

《攝氏32度》有致敬對象——《倩女幽魂》,劉青雲稱吳倩蓮是「倩女幽魂」,吳倩蓮在屋頂瞄準時,髮絲掠過臉龐,與聶小倩在蘭若寺窗外飄然而過的場景何其相似,只是,鬼有人性,但《攝氏32度》里的人卻未必。不肯放過她的「他們」,是她身後和她身體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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