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話 一棵開滿白花的樹

張蕙蘭瑜伽課程里,有一種姿勢專門用來放鬆。在一節一節放鬆身體的同時,還要冥想一些美麗的畫面,並由一個畫面跳到另一個,一池蓮花,一片草地,一群孩子,碧海紅日,等等。我有段時間用這方法入睡,頭腦中躍出的第一個畫面,通常是一棵開滿白花的樹。

那是從前在新疆老家常見的場景,很細碎的花,杏花、栗子花、蘋果花或者珍珠梅一類,細碎到像一片煙霧,樹榦不夠健碩偉岸,卻非常鎮定,就那麼樣鎮定地頂著一片粉白的煙霧,靜靜站在藍天和綠草中間。像是春天或者夏天的午後,陽光異常和暖,花枝輕搖,空氣中似有芳香的顆粒靜靜揮散。

侯麥的《人間四季·春天的故事》里,就有個有花樹的小院子,濃綠的草地,襯著一棵白花累累的樹,女主人公在那裡,絮絮地跟女友說著她的煩惱。電影海報里,就有那棵樹,她走在樹下,頭上戴著花,手裡攥著花,像波提切利的花神。歐容的《砂之下》,夏洛特·蘭普林的那幢度假別墅前面,照舊有一樹白花,他們或許早就習以為常,看也不多看一眼,視若無睹地進進出出,停車、開門、關門,砰地一聲,把那棵樹關在外邊。

《甜性澀愛》里也有,片子一開始,女主人公在屋子裡打電話,窗子外面就有白花樹探過幾條枝椏來,花枝微顫著,有些洋洋自得的風情。後來那棵樹再沒出現過,也許是拍電影時間太長,花季過了,也許是暗示她把性變成了愛,終於壞了心情,連環境都明媚不起來了。《納尼亞傳奇》里也有,納尼亞國人聚會的那片山谷里,到處都是這樣的花樹,可惜那片子實在假,連帶著那些花都讓人疑心是美工的手筆。但不管什麼電影,只要有那麼一樹白花,影片的氣氛,就會被篡改,留給我的印象,只是春天午後的溫暖。

梵高大概有著和我一樣的喜好,他畫了許多張春天的阿爾的果園,作畫的日期異常接近,還都有著相似的構圖、色彩,根本不避諱重複。大概他也和我一樣,面對那種春天午後的溫暖,心慌得無法放置,只好一次次重複,以表示自己的歡喜和慎重。而他關於阿爾的記憶,大概也就此被篡改了,飢餓、病痛,都被那種春天午後的溫暖覆蓋了。

最接近我冥想中的畫面的,當是林憶蓮歌曲的MV中一幕,藍天綠草間,白色花樹緩緩輕搖,歡喜、慎重到幾乎令人熱淚盈眶、脫口驚呼「原來……」的地步,那首歌,是《至少還有你》。

一次再一次,我想像著花滿枝椏的圖景,用那種春天午後的溫暖,覆蓋了疲倦和病痛,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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