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養靈魂的風景 最後的浪漫

她抱著吉他出現在舞台上,臉龐酡紅,頭髮濃密烏黑。燈光從背後打來,給她的頭髮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那是那年頭最流行的打燈的方法。然後,她開始唱:「飄落著淡淡愁,一絲絲的回憶」、「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這是1979年最重要的一部電影《歡顏》中最重要的一個場景:歌手齊盈在舞台上唱歌。無數人看這部電影,似乎就只為等著胡慧中扮演的齊盈歌唱和憂鬱地微笑,而「只要你輕輕一笑,我的心就迷醉」。

在此之前,在齊盈開口歌唱之前,與這部電影有關的人,也都已經準備多時。導演屠忠訓曾以武俠片《龍城十日》、《黑道行》、《刺客》揚名立萬;編劇宋項如,在顛沛流離的生涯之後,於1958年憑編劇處女作《冬暖》獲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編劇獎,《汪洋中的一條船》也是他的作品;主演胡慧中,生於1958年,那時正在台灣大學歷史系夜間部三年級讀書。

《歡顏》中那些歌的出現,略早於電影,它們來自李泰祥為齊豫製作的專輯《橄欖樹》。曲目包括《橄欖樹》、《走在雨中》、《歡顏》,那是齊豫的首張專輯。作詞者有三毛、羅青、蓉子、沈呂百,那首在日後獲得了第十六屆金馬獎最佳電影插曲獎的《歡顏》,出自沈呂百筆下。這張專輯,被稱為「史詩巨作」,在台灣文藝界選出的百張最佳專輯排行榜上名列第三。

但這可能是台灣文藝片最後一次浪漫了,甚至有可能是電影人物最後一次如夢如幻地在舞台上唱歌了。愛情文藝片造就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傳統正被現實的颱風猛烈清除。《歡顏》中的女主人公,儘管一樣留長發穿白裙,卻完全不符合霸佔了台灣電影界二十年的女主角形象。她寬衣解帶,甚至未婚生子,自力更生也不是為著等待富少搭救。而隨後出現的歌舞片《搭錯車》,儘管一樣由宋項如編劇,卻在描繪更為慘烈的現實。從《歡顏》到《搭錯車》,所有的情節都在透露一種跡象,那就是,「未來」已然君臨,「蛙鳴蟬聲」都已成為過去,而過去,必須被忘記,過去的人必須被埋葬和從記憶里剔除。

浪漫,很可能只是時代更替時的煙霧彈,用以緩蝕人們情緒上的跌宕。甚至,浪漫有可能恰恰是劇烈動蕩的時代的產物,而當時代的更替一旦完成,所謂浪漫,就被棄如敝屣。

此後,屠忠訓在1980年因車禍去世,宋項如在1988年創作了電視連續劇《戲說乾隆》,胡慧中由玉女轉成了打女,李泰祥在和疾病抗爭,齊豫還在唱,三毛已逝,而扮演富家鰥夫的張國柱,有了一個聲名大振的兒子,他叫張震。

1986年,《歡顏》在大陸公映,並獲得中國電影金雞獎、百花獎表演特別獎,而那也正是我們的浪漫年代,劇烈動蕩,但卻倉促。《歡顏》特別能引起那個年代的共鳴,儘管這共鳴只有短短的一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