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養靈魂的風景 滋養靈魂的風景

我曾去過隴東的平涼,許多許多次。那是趙季平先生出生的地方。粉紅色的蕎麥花一直開到天邊,墨綠的玉米林子穿插其間。偶然有樹榦黝黑的老柳樹站在田地間,在大地上投下暗影。村莊里多的是老房子,褪色的淡紅的春聯貼在木頭門上,房前屋後都是果樹,並不怎樣精心修剪。隔不了多遠,就會有一汪水塘,塘邊種植著粗壯的蘆葦,而小小的山岡上,有黑瘦的漢子牽著一匹馬,身影被背後淡青色的天空襯著。遠處有嗩吶在嗚里哇啦地響——這裡的民風質樸,熱愛藝術是傳統,甘肅省的大學裡,學藝術的學生,幾乎有一半來自這個地方。

還有一些地方與他有關,例如寧夏的沙湖,金黃的沙漠中間,一片浩蕩明亮的碧水,在正午的陽光下波動著,蘆葦在水中央輕輕搖動——那是紫霞仙子撐著船出現的地方。《大話西遊》里最動人的那段音樂,就在那時出現。另外,還有鎮北堡西部影城裡,《紅高粱》中的月亮門,還有陝北,《黃土地》的外景地。丹納在《藝術哲學》中說,「地理環境也在決定著藝術風格」,而趙季平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他全盛時期的影視音樂作品,大多和這些地方有關。

而現在,在歌手大賽的評委席上,當他在雪亮的燈光下發言的時候,恍惚間,是不是會想起這些滋養過他的風物呢?

曾經滋養過我們的那些景色、那些悠長緩慢的早年生活,對我們至關重要。對藝術家來說,那就如同植物根須上的根瘤菌、冬眠動物身上的脂肪一樣,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提供養分以供消耗。而當趙季平離開這一切,離開這些目所能及的風景,從此也就宣告了他的消耗將大於積存。更何況,趙季平與別的音樂家的不同之處,在於他是戲劇性的、有畫面感的,他的天賦需要音樂以外的人和事來開啟——這也許是由他的畫家父親賦予他的。他需要顏色、畫面、情節給他調動與刺激,需要命題,需要設定的情境,甚至,需要一點點的催促,一點點限制——在別人那裡或許成為束縛的東西,在他這裡卻是靈魂的鼓點,是培育專註精神的發酵室。他的特質,決定了他就是為一九八零年代的中國電影而生的,他是那個蓬勃、濃郁、熱情,並對西部投以熱望和理想的年代的配套設施。

而現在,八十年代過去了,那些滋養過他靈魂的景色漸漸淡薄了,他的靈魂和生活伴侶(他所有作品的第一個聽眾)去世了,曾經激動人心的中國電影變得蒼白。他有了職務,他演出他的大型交響京劇《楊門女將》、民族交響樂《和平頌》,但時代卻不能把他真正需要的給他——一部熱情厚實的電影,在那部謹慎的《梅蘭芳》里,他謹慎的存在幾乎難以覺察。

一城風絮中,滿腹相思都沉默。紅幔落下,戲已終止,他被眼下的幸福牽連著,再也回不去,而「八十年代」和滋養過他靈魂的那些風景,成了一個回不去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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