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不是泰迪熊 一種生物性的隱喻

我的朋友柏邦妮,作為作家及編劇,夢想之一,就是拍一部《藍色大門》那樣的電影。一部乾淨的、清爽的,能讓人想起十六歲的早晨的那種電影。

但我覺得非常非常難,最難在,內地的十幾億人里,恐怕找不出一對陳柏霖和桂綸鎂那樣乾淨的臉。內地也不是沒拍過青春片,但男女主人公,總是有種令人如鯁在喉的感覺,或者腮幫子太大了,或者眼神不幹凈,或者聲音沙啞,或者衣服穿得很可怕,或者身體語言不過關——某個當紅的青春偶像,總是含肩塌背地走路,雙腿呈「X」型。或者太胖了——像是上個月還在吃野菜,這個月突擊地吃了幾天肉之後的那種胖,顯得膩、臟。總之,總是有哪裡不對勁。培育出林青霞和陳柏霖、桂綸鎂,至少還得兩代人。

年輕的都不對勁,老的是不是好一點?作家大會現場走一圈,無論如何找不到一張福克納、保羅·奧斯特、麥克尤恩或者奧茲那樣的臉,那種適合拍攝黑白照片的、可以印在書里的、「仙人掌般不動聲色坐落在時間荒原」的臉。要想得到諾貝爾獎,大概先得長一張諾貝爾獲獎者的臉,因為「從最高意義上說,一個人的相貌就是他的人」。

檯面上的人是這樣,台下的又如何呢?因為住在海邊,夏天經常可以去海灘上看人,輕易地,就能把我們內地人和香港、台灣及韓國人、日本人分開。穿再貴的衣服都沒用。我的朋友宋毅曾經痛斥欺騙過他的某人的相貌,認為「不正常的外貌是一種生物性的隱喻」,其實,所有的相貌都是一種生物性的隱喻。

別的事物,也足以構成這種隱喻。比如春節,拜年回家的路上,車走在高速路上,收音機里放出某位當紅民謠女歌手的新專輯。她已經竭力地空靈清澈了,但還是哪裡不對勁——還是「不幹凈」。歌的曲調、編曲也都疙里疙瘩。而上世紀的台灣民歌運動中,聲音乾淨的女歌手,實在太多了,包美聖、陳明韶、劉藍溪、王海玲、鄭怡、銀霞、徐曉菁、楊芳儀,都擁有最乾淨的、「水晶一樣的聲音」。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大陸校園民謠,處處模仿民歌時代,但卻從來沒能提出一個有說服力的、乾淨的女聲,女歌手們的聲音形象都十分奇怪,不清澈,也不通透,似乎感冒沒有好,似乎咽炎正發作,又似乎哪裡哽住了。總之,總是會有些不對勁。

還有建築的樣式、書籍的封面、報紙的字體——有段時間,所有的報紙都一股腦地使用舒同體,而我苦苦思慕的,卻是香港台灣的華文報紙用的那種精緻的宋體字。其實只差那麼一點,但就是差的這一點,就要用盡全身力氣去追趕上三五年。還有照片的色調、風景的氣息、甚至天空雲彩的排列——我總能輕易地看出哪些風景壁紙是在國內拍的,哪些不是。一切一切,總是有點不對勁。而一件事物,真正取得合法性的標誌,是已經取得了美學上的合法性。不美,就不合法。

美,或者不美,或者那種不對勁的美,那種差一點的美,都是生物性的隱喻,所有這些隱喻合起來,其實就是我們時代的面貌。誰都沒可能走出獨立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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