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質感 剎時光芒

電影電視里的一種場面特別容易打動我,那就是主人公抱著吉他唱歌的時候。《太陽照常升起》里就有這樣一幕,黃秋生撥著吉他,唱著《梭羅河》,也不知是唱給誰。那邊有五個揉面的姑娘,吃吃地笑著,光潔的腿絞來絞去。

拍電影的人大概也發現了這個秘訣:抱著樂器唱歌的人格外動人,彈琴唱歌的剎那特別令人難忘,要塑造內心豐富的正面人物,沒有比彈著琴唱歌更好的方法了。阿爾巴尼亞電影《寧死不屈》里,游擊隊員一直在彈著吉他唱歌,《蒂凡尼的早餐》里,奧黛麗·赫本彈著吉他,坐在消防梯上唱了那首《月亮河》。我們中國內地自己的電影電視也不缺彈琴唱歌的場面,《路邊吉他隊》、《吉他歌手》、《吉他迴旋曲》,還有《鐵道游擊隊》和《冰山上的來客》——儘管他們彈的不是吉他,但一樣動人。還有《歡顏》,還有瓊瑤電影和眾多的七十年代愛情文藝片。要想讓一個人籠罩上細細的光輝,沒有比彈琴唱歌更好的辦法。

現實生活中,有才藝的人格外容易打動人,然而,大部分才藝都沒有彈吉他唱歌的效果來得直接。大學裡有個同學,頑劣無比,和同宿舍的人總也相處不好,然而他懂得彈吉他,偶然彈著吉他,低低地唱一曲,聽的人立刻原諒了他所有的作為,跟他說話也和顏悅色起來,而且這效果至少能夠持續半個月。一個人不可能時時刻刻觸動人心,但至少要有一個觸動人心的剎那吧。彈琴唱歌的剎那,是竭盡全力強行讓自己美好起來的剎那,僅僅是這種努力,也讓人感動。

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吉他時刻」,例如我們單位年年都要組織的文藝會演。參加演出的都是同事,十幾二十年在一層辦公樓上辦公,互相幫助、互相溫暖也互相使壞、排擠、打小報告。即便沒有這些齟齬,就是天天四目相對地看下來也看煩了,何況跳的都是艷俗的舞,唱的都是爛大街的歌。在上台前,大家還為誰搶先穿走了較為合身的裙子而嘀咕著。然而,只要上了台,被燈光打著,裹著貌似華麗的衣服,被幾百幾千雙眼睛盯著,任是最彪悍的人,也要心無旁騖地沉浸其中吧,要抬頭挺胸地做英雄兒女狀,要努力體會音樂的氣氛,工作中的對頭被托舉到了三米高處,仍要聚精會神地把他接住。舞台是最能激發人光明面的地方,所有人在那時那刻,必須強行使自己美好起來。所以我一邊覺得這種會演勞民傷財,在那種時刻卻也感動了。

而這點美好,這點感動,這點努力,足夠人和人和諧相處上三五個月。一個人身上剎時的光芒,那點細細的光輝,也足夠潤澤人性粗糙的表面,哪怕只有三天,甚至更短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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