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掉下來一個和尚 睡佛

澳門人遇疑難,幾十年前,都會到鏡湖醫院附近的睡佛廟求籤,盼這個長眠不起的大頭佛指點一二。

那年頭,年頭求了簽文,睡佛假解簽的說:「今年,不宜吃午餐肉。」外婆照例奉行,往後那三百六十日,就只好吃鹹魚青菜了。

我七八歲的時候,求了一支很恐怖的簽,說我「犯水厄」,長不大;於是,要游泳,我都得偷偷到竹灣去。

大概十六歲,遷到香港數年,某天,跟三個朋友約好了到大嶼山的長沙去露營;我忽然不去。為什麼不去?都是好朋友,都愛好山好水,沒理由,就是忽然不想去。當夜,最好的那個朋友吃飽了下水,浪打過來,人不見了,水警找了一夜,第二天才找到屍體。朋友和我,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彷彿挨了義氣,承受了這一場災劫;又或者,是因為那一句「犯水厄」,讓我逃過了「水厄」。

人生充滿奇譎,一個極細微的因素,會改寫一組人幾十以至幾百年的故事;如果那天我去了,遲到一秒鐘,在朋友下水前多說了一句話,那一秒鐘,他就不會站在相同的地方,之前和之後那一秒的浪,也未必會噬人;多了一個我,多延誤一秒鐘,即使所有條件和情況相同,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這一刻,我們活得實在,但所有的「實在」,建基於無數的偶然;因為感到虛無,我們去求籤,回頭看,真是玄之又玄。澳門人,或者香港人到澳門,還是會到睡佛那裡去問前程;我已經不去了,怕睡佛有意見,怪我話說過了頭,泄漏他迂迴的禪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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