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掉下來一個和尚 獸非獸,人非人

天氣冷,會替大白燦穿衣。貓習慣了這身穿戴,臨鏡自照,大概也認同鏡中這個越來越像人的自己,要為它脫衣理毛,它竟然長喵抗議。貓毛裘晾在太陽下,貓總是守在旁邊,瞟瞟大衣,瞟瞟人,分明在說:「怎麼還不替我穿回衣服?這樣一身毛,實在丟人!」

大概不常見面,聲大夾惡的聾貓反而顯得熱情,每夜要陪人睡,睡得很甜;人起來,貓也起來;玩樂憩息,竟追隨人的步伐節奏。忽然明白一件事:這些年,我把貓當人來養,貓就把自己當人來活;於是,貓性日少,人性和人的積習漸多;能再活幾年,恐怕這大白燦就會用兩條腿走路,用八達通卡搭公共汽車了。

我把聾貓阿燦當人,它於是活得像人;同樣地,這些年,聾貓阿燦也會把我當貓;我讓一隻貓長期看成是貓,會不會多少也當自己是貓,活得越來越有貓性?越來越認同貓的世界,遠離人的生活?

庄生曉夢迷蝴蝶,庄生不知道自己是夢見蝴蝶的庄生,還是蝴蝶在夢裡當上了庄生,夢裡庄生再夢見庄生化為蝴蝶……說得玄了,遠了。

「你的確越來越沒有人性。」豬朋說得老實。

然而,少了人性,多了貓性,甚或佛性和神性,也不算太壞吧?物我兩忘,花開的時候,我和花一起盛開;樹倒下來的時候,我也成了斷樁;能感悟天地與我並生,而萬化與我為一,那是很高的禪境;我輩平常人,能感人所感,已經不容易,遑論感草木鳥獸之所感,跟宇宙同呼吸。

未能物我兩忘,退一步,低半級,大概就是我如今能有的體會:「物我拒分,人獸懶辨。」我看貓是人,貓看人是貓;西邊有一個專做壞事的好人,東邊有一頭專做好事的禽獸;我不覺人好,不感獸壞;活得越含糊,也就是活得越清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