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似這般才子風流

每當說「風流才子」這個詞,我總會想到杜牧。

他確實夠「才子」,也夠「風流」。和他相比,小李(商隱)對感情要認真得多,而且也苦澀多了,所以是深情才子。相傳杜牧在揚州牛僧孺身邊任幕僚時,常常流連青樓,牛常暗中派人保護他。等到他升為御史要去赴任時,牛設宴餞行,勸他今後檢點行止,必能一帆風順。杜牧還嘴硬,說:「我一向很注意,沒什麼可以讓您擔憂的。」牛笑著讓人搬來一口箱子,裡面都是關於杜牧出入青樓的記載,杜牧大為吃驚,感愧交集,泣下拜謝。

辛文房《唐才子傳·卷六》杜牧條這樣記載:「牧美容姿,好歌舞,風情頗張,不能自遏。時淮南稱繁盛,不減京華,且多名妓絕色,牧恣心賞,牛相收街吏報杜書記平安帖子至盈篋。」

和「香艷生活」有關的名作有《贈別二首》:「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這是他和一個歌女分別之時贈給對方的。第一首讚美對方正當妙齡,美貌足以壓倒無數紅粉佳人。第二首寫惜別情狀,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反成默然無言,明明是淚眼相對,卻又強作笑顏,明明是兩人都一夜無眠,卻說蠟燭替人垂淚,直到天明。一腔離愁,萬般深情,寫得纏綿悱惻,感人肺腑。因為這份不能虛構的情真意切,令人傾向於相信:他和歌女的交往中,除了飲酒作樂、倚紅偎翠,還是和內心感情有關的。

離開揚州之後呢?《唐才子傳·卷六》杜牧條還記載了另一個故事:「後以御史分司洛陽,時李司徒閑居,家妓為當時第一,宴朝士,以牧風憲,不敢邀。牧因遣諷李使召己,既至,曰:『聞有紫雲者,妙歌舞,孰是?』即贈詩曰:『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御史來。忽發狂言驚四座,兩行紅袖一時回。』意氣閑逸,旁若無人,座客莫不稱異。」另一個版本多一個細節,說他見了紫雲後脫口說出:「果然名不虛傳!不如將她送給我吧。」聽了這樣狂誕的話,李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李府所有家妓都一起注視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卻若無其事地寫了這首詩。

還有一個著名的「十年之約」的故事:「牧佐宣城幕,游湖州。刺史崔君張水戲,使州人畢觀,令牧閑行閱奇麗,得垂髫者十餘歲。」杜牧一見這個小女孩,驚嘆「真國色也」,於是留下聘禮,約定十年後必來湖州為官,那時來娶。如果過時不來,聽憑自處。「後十四年,牧刺湖州,其人已嫁,生子矣。乃悵而為詩: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另一個版本更詳細,說那個女子嫁人三年,生了兩個孩子。

「才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風流」生涯呢?請看他著名的《遣懷》:「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究竟是自得還是自慚?是追悔還是回味?還是兼而有之?也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他寄給揚州朋友的詩也特別有風流韻致:「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寄揚州韓綽判官》)斯時斯景斯人斯趣,與其說是想像不如說是追憶,若非慣於此道而且彼此深知,怎能發出這樣既羨慕又調侃的一問?

但,能把這點意思寫得如此清麗疏朗、如夢如仙、情思深曲、韻味無窮,只有杜牧了。

純粹是一個風流才子么?應該不是。李商隱是這樣看他的:「高樓風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刻意傷春復傷別,人間唯有杜司勛。」(《杜司勛》)不但高度評價他的才華,而且指出他敏感於「高樓風雨」,「傷春」,其實是憂國傷時,「短翼差池」,就是空懷才略而沉於下僚,所以他那些傷春、傷別的作品都是「刻意」而作,別有寄託的。

才子的人生,也並不輕鬆,風流之外,終究還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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