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慢熬風花,細燉雪月 沒營養和不高興

網路盛傳的段子——過年期間有個潮汕女學生在車站打電話,她痛哭流涕地大聲控訴:「原來你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叫我寒假給你寄牛肉丸!」絕倒無數看客。

這句話勾起我大學時候的回憶,「你是哪裡人呀?」「潮州人。」「那你下次回家帶點牛肉丸給我嘗嘗。」這樣的對話似乎經常發生,好像人們說到潮州,就必須提到牛肉丸,似乎潮州除了牛肉丸也沒什麼其他好聊的,哦對了,還問你家裡是不是很多個兄弟姐妹。我家先生是成都人,平時經常被問「你是不是每一頓飯都要吃辣椒」,答一兩次沒問題,答多了也覺得這種開場白沒意思透了。

曆數人生長河裡面各種無營養的對話,刻板的邏輯真是層出不窮。現在什麼都流行標籤,給一件事情加上約定俗成的三五七個關鍵詞,然後大家就圍繞這些來了解與定義對方。就像過年,適齡男女青年總被聊結婚和生孩子的問題,你一問我一答,我們彷彿從來沒有厭煩過,像行走的人肉復讀機反覆地進行明知道結果的對話。身為一個並沒有太想要向圓滑和世故妥協的叛逆少婦,我對這種溝通方式表示——夠了!我有時候希望自己能化身壁花小姐,「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我就可以不參與每一個我不想表態的話題。

比起無趣的沒營養人生,食物界的標籤同樣叫人不高興,說到北京就是烤鴨,成都就是火鍋,湖南就是剁椒魚頭,武漢就是鴨脖子,蘭州就是拉麵,福建就是沙縣……真的是這樣嗎?我嚴格研究過,潮州牛肉丸為何聲名在外。我和不少朋友解釋過,牛肉丸固然出名,但潮州本地人吃飯卻很少奔著「牛肉丸」三個字而去,只有偷懶的媽媽貪方便才買牛肉丸回家做湯。潮州除了牛肉丸還有腸粉、鹹水粿、炒粿條、巴浪魚、腌蟹、凍魚很多美食,都比牛肉丸值得一聊再聊。而牛肉丸在諸多的小吃中突圍而出,成為潮州最著名的美食標籤,我想是因為它運輸儲存方便、煮食的步驟簡單、烹飪要求比較低,所以綜合得分比較高,但是,它卻並非最美味的一種。

這個故事一直啟發我,對美食的了解要有容乃大,無論你自以為對它有多了解,總會有更好吃的在前面等著你。保持孩童般的旺盛好奇心是種才華,否則就會像只盯著牛肉丸的人一樣,錯過了很多好人好事。一個店只有招牌菜好吃嗎?一個城市只有上了攻略的食肆才美味嗎?再者,親戚們真的只有「什麼時候結婚」和「什麼時候打算要孩子」之類的話題等著你聊嗎?

人生不合邏輯的事情值得嘉獎,誰規定我們要和其他人說一樣的話、過一樣的日子?

你的那張「被被」

有段時間和親戚家的小孩住了幾天,一個兩歲的小哥,混世大魔王。在他不搗亂、乖乖的時候,手裡總會抓著一條大毛巾,他親切地稱呼這個是「被被」。這張帶著嬰兒奶味和汗味的「被被」已經洗得半舊不新,但在他眼裡卻是千金不換,吃飯要抓著,看動畫片要抓著,走來走去也抓著,時不時往嘴裡塞、抱著聞,大人硬把它奪走必然換來他一場號啕大哭。

小哥的「被被」是他的安全感所在,聽母親大人說,我年幼時也對一條襁褓情有獨鍾,每晚堅持要蓋,偶爾拿去洗就會大哭大鬧。如今我在棉織品上的安全感則是「睡褲」,假設旅行的時候其他所有物品都攜帶妥帖,只有忘記帶睡褲這件事能讓我抓狂暴走。就算是住酒店睡生鋪,一條屬於自己的、洗得軟塌塌、稍微有點褪色的柔軟100%全棉睡褲,也能一秒鐘帶給我家的感覺。若沒有睡褲相伴入眠,總覺得渾身不自在,皮膚髮癢,甚至會生氣懊喪。其他的東西,卸妝液、化妝棉、毛巾、隱形眼鏡水什麼的小物件,都可以是新買的將就用,但就是這條睡褲,新買的就沒有任何意義,就是要那股陽光混合著熟悉的洗衣液的氣息,是舍你其誰的真愛。

我又在思考,在飯桌上什麼是我的「被被」呢?像我一個朋友,特別喜歡吃拍黃瓜,去到哪裡吃飯只要有拍黃瓜都要點上一客,沒有也要創造它,多虧了他,我們試過在酒吧粉紅香檳配蒜蓉拍黃瓜,雅緻又接地氣,那麼他的「被被」就是拍黃瓜了。我對「被被」的堅持就不如他那麼從一而終,純屬間歇性發作,之前試過「薑汁炒芥藍」的狂熱期,最近則是到處尋覓「海南雞飯」,但沒有也就算了,相比較而言還算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

每個人這一生的不同階段都有不一樣的「被被」,或許因為現代的人容易罹患輕微孤獨症,離了某一種陪伴慣的味道就魂不守舍,所以顯得一度專一。但人又是花心的,失去了一樣本以為很重要的東西,隔天太陽照樣升起,一日三餐如常大擺龍鳳,移情別戀只是早晚的分別。有時候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喜歡這個「被被」本身,還是喜歡「被被」的味道和觸感帶給自己的安慰與歡愉。不過,人生時不時有一件讓自己沒有理由去愛或去恨的事件,正如左右手互搏的遊戲一般,也是悠長日子裡的一段愉快插曲。那些把「被被」堅持到最後的人,無論是戀人還是戀物,想必都能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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