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大學段子 我的北師大

到北京師範大學報到的第一天,班裡一位蒙古族兄弟差點兒成了名人。

要說名人,那就有好有壞,做好的名人需要很辛勤的努力,還不見得有人記得,而做壞的名人就容易得多,燒洛陽的董卓就一舉成名,修洛陽的呢,大概沒人記得了——這屬於廢話,我這蒙古族同學顯然不是壞人,正相反,他險些成名的時候正在干好事,用平板車賣力地幫女同學拉行李呢。問題是他的板車技術是在伊克昭草原上練出來的,北京師範大學林蔭里的柏油馬路對他來說顯然太窄,而輕捷的三輪車對他過剩的精力來說又太不夠分量,於是1988年初秋涼爽的空氣里,一位斯文的老先生剛剛從五四紀念亭的紫藤蘿下面走出來,就看見一輛瘋狂老鼠式的板車迎面撲來。

這先生雖然老,反應還是很快,見勢不妙,腰一擰,閃到了一棵大樹的後面,而我們那位蒙古族同學來不及剎車,一頭撞在了大樹上,頓時車仰人翻,老先生也嚇得坐到了地上。

這位同學迷迷糊糊爬起來,就看到一個奇怪的景象,只見路邊的、路上的老師們紛紛跑了過來,卻沒人搭理他,而「呼啦啦」把那毫髮無傷的老先生圍在中間,問長問短,恭敬異常。還好,老先生並無異樣,沖著蒙古族兄弟笑笑,自己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走了。

有一位教授模樣的走過來說:「小夥子,你再加一把勁兒,今天就一舉成名了啊……」

這教授說得一點兒都不過分,那位老者就是中國民間文學的泰斗,1927年與顧頡剛、董作賓共同創辦民俗學會的文豪鍾敬文先生,鍾先生在30年代曾經因為和魯迅的糾葛名噪一時。這一年先生85歲,如果我們那同學真的加一把勁,給鍾先生弄出個好歹,只怕想不出名都不容易。

鍾先生比較幸運,前一年,北師大門口的22路公共汽車撞倒一位晨練的老先生,一打聽是北師大教政治經濟學的教授,趕緊通知學校,結果連中央辦公廳都緊急來人了。此人是誰?中共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世的最後一位代表——劉仁靜。劉先生在這一撞之下與世長辭。

開頭寫出這樣一段,不是說北師大里到處都可以撞到鍾先生這樣的名人。北京師範大學裡當時在世的國家二級教授,也只有鍾先生一位,但北師大的確是一個名人比較多的地方,而這些名人都帶有一種樸素的風格。在北師大里看見啟功先生帶著幾個學生說笑走來,那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惜,現在看不到錢媛先生了,這位風度翩翩的外語系教授最能讓人體會到什麼叫做平凡中的亮麗。當然,誰也想不到這位令人尊敬的先生,還會施展藝術手段,畫她父親錢鍾書如廁,並頑皮地題為「室內音樂」。

北京的大學多,盛產名士的大學也多,而北師大的名人,帶有獨特的淡泊和出世味道。翻開北大的學報和北師大的學報,可以看到鮮明的不同,北大的學報充滿鋒銳和探索,如同清晨激越的號角,而北師大的考據與文化則顯出一種對現實的疏遠,彷彿黃昏中的古箏。據說早期的北師大並非這種風格,它的前身之一是學生運動十分激烈的北京女子師範大學。魯迅那篇著名的《紀念劉和珍君》就是為了紀念死難於「三一八慘案」的北京女師學生而作,對了,魯迅也是北京師範大學當年的教授之一。教授里比他激烈而又理智的也有,比如李大釗先生。北京師範大學的正式宣傳中,總是強調自己「光榮的革命傳統」,然而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嗎?我的感覺,正式成立北師大以後,它的校風一直就比較恬淡——當然這是指的教授們,學生則特別激烈,其原因後面還要講到。北師大教授中名人固然不少,但多遠離軍政兩界,民國期間勉強出了一屆組閣的翁文灝,辦個「好人政府」,還因為外行,沒多久就倒了台,這個與能夠產生一流名將孫立人的清華大學等校無法相比。究其原因,這些教授們要麼是食古不化的清流,像諸葛亮說的「皓首窮經」,要麼是官員落魄,像《圍城》裡面的汪先生,總之,一班致力於辦教育的知識分子,肯定會缺少政治色彩。這其中,1952年和輔仁大學的合併,以及北師大著名的老校長陳垣大概起到了相當大的影響。輔仁大學是教會學校,對軍政都不敏感,而陳垣先生是著名的「鴛鴦蝴蝶派」成員,校風因此而更加綿醇是可想而知的。

綿醇的校風並不代表北師大的教授們骨頭不夠硬。盧溝橋事變以後,北京師範大學舉校西遷,千里跋涉,師生退入西安和漢中,在日寇炸彈爆炸聲中再開講義。中文系主任錢玄同因病留在北平,拒絕漢奸勸誘,直至貧病而死;曾因為執行反動教育政策為魯迅唾罵的女師校長楊蔭榆在蘇州抗議日軍暴行,被殺害於盤門外吳門橋。

北師大的教授和學生有著不同於其他院校的樸素,也自有它獨特的原因。曾經有一個階段,談起教育部所屬高校,最為出色的便是「北人清師」,北京師範大學能夠和其他三所院校並列,是一個莫大的光榮,也多少有些令人不可思議,因為其他三所院校都有不同尋常的背景。清華和北大是中國教育界的泰山北斗。人大是「黨的親兒子」,陝北公學出身的「紅色最高學府」。北師大依靠什麼能夠躋身其間呢?它有一個難得的優勢,就是作為「師範」學校,北師大是不收費的學校,而且為學生提供食宿。這對於20世紀貧寒的中國學子來說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北師大也因此成為寒門學子的夢想之邦,因此北師大的學生質量一度非常出色。一旦獲得了機會,「寒門出武穆」,這些「短衣幫」學生們所爆發出的學習熱情是驚人的。

這一點,直到我入校的1988年,依然沒有很大的改變。北師大的錄取分在一些地區相當地高,到今天我還在想,如果馬加爵考進了北京師範大學,他大概不會煩惱到這樣的程度,因為「窮且益堅」、「窮開心」、「窮瘋」、「窮鬧」在北師大學生都是很正常的思維。和我同宿舍的一位河北同學,從每月20元的飯補中還可以省出10元來寄回家去,剩下的錢只能天天吃「炒素」,為了保持體質,此人每天在操場狂鍛煉,結果是一米七五的個子,體重只有不到80斤。今天這麼多的減肥方法,還沒有一個比他這種厲害的。每年迎接同學入校時,可以看到師大同學的行李普遍比較簡陋,標誌著學生清貧的來源,當然也有例外,我曾見到一位秀氣的南方女生,用她的行李壓趴下三個北方大漢,直到第四個人上來幫忙,才把一個沉重的被褥卷抬進四樓的女生宿舍。大家普遍推測人不可貌相,這小女生莫不是武林世家出身?裡面藏的是流星錘還是大鐵錐?結論要到打開被捲兒才能知道。

答案是:幾百冊書,從《微積分講義》到《大眾菜譜》!

也就是因為這種學生來源,在歷屆學生運動中,北師大的學生們都遠遠比先生們活躍,因為他們大多出身於追求變革的下層階級,且對社會的黑暗面看得比較清晰。

大概因為這四所院校的規模相近,於是各種順口溜也就應運而生,有些相當刻薄,比如:「玩在北大,吃在人大,學在清華,找對象到師大」,「清華的設備,人大的嘴,師大的小姑娘滿天飛」……從這些順口溜也可以看出師大學生的另一個特色,那就是女生眾多,令清華、北航等「和尚廟」大為眼紅。每年來拉友好班級的不計其數,雖然一度本校男生提出「肥水不流外人田」,試圖封校趕走外校男生,無奈此舉既遭到「外校惡狼」的猛烈反擊,又遭到本校女生的堅決反對,弄得師大男生如同照鏡子的豬八戒,進退失據,無可奈何——真是攻不能攘外,守不能安內,只好聽其自然。不過,也有人說中國教師隊伍男女比例失調,造成國民素質陰盛陽衰,北京師範大學等教育院校要承擔一定責任。

先生們淡泊明志,學生們閉門讀書,不免顯得後台弱些,到現在的北京師範大學的校園走走,能夠體會到這種感覺。

北京師範大學的位置和校園,都是很有特色的。

現在的北京師範大學主校在北京繁華的三環路內,步行到天安門也不過半個小時,其地理位置遠遠比僻居西北一角的其他院校優越,因此外地院校的同學都喜歡有師大的老鄉,因為來這裡借宿游北京實在太方便了。我的老師賈先生和他的紅顏知己談《紅樓夢》,動不動就在校園和天安門之間往返走一個通宵,如此逍遙自在,顯然也是得益於地處京城中心的優良治安條件——周圍不是中央政府就是各部委,不知道有多少警察給賈先生站崗呢。

有熟悉早期建校情況的老先生說起來,卻說這其實是一個誤打誤撞,因為當時各校都在市區裡面,發展不便,教育部要求大家遷校,北師大最沒有後台,所以最先搬出來,北大清華勢力強勁,頂著不搬,等頂不住了,也只好到比較遠的郊區了……

遷校以前的北師大,地點在護國寺,現在稱為北校,花園一樣的校舍,教學大樓融會東西方特色,設計精巧美觀且不失威嚴,北師大不是常春藤大學,但北校滿園的常春藤是非常優美而恬靜的。北師大藝術系(現在應該是藝術與傳媒學院)還在這裡,遺憾的是周圍的確沒有發展空間。

關於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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