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機場段子 藍天逸事

十年過去了,當年薩不過是北京飛機場的一個小小地勤,可是直到今天,見了機場的一切還是那樣親切。

機場有意思的事情真多,比如有一種運-5,雙翼機,一直用到20世紀90年代。我們基地門口,東邊就是停機坪,那兒就有一對兒運-5。帶著一個朋友到機場玩,他一看這個雙翼的玩意兒當場就暈菜了,拉著我的手說他覺得好像回到西安事變了——沒錯,那個時候的運輸機都比它先進。其實運-5這玩意兒「扛造」,低空低速性能特別好,土跑道也能應付,航拍照個相、做個支農什麼的還挺忙。您說,用這玩意兒能幹的活兒,何必要用噴氣機呢?干出來可能還不如它,還貴。

再比如噴氣機發動機的勁兒,您知道有多大?給您說個典故,飛機在停機坪上試車,都知道後邊不能站人,那回遠遠地看見一個姐姐騎車順了拐,剛想叫還沒來得及,看上去就好像誰在她自行車屁股上猛踢了一腳一樣,電光火石一般就從哥兒幾個前面躥過去了,那叫一個快。這姐姐還算有兩下子,死抓著車把不放,順著發動機的尾噴全速前進!敢情,只見白裙子從下面翻起來,把腦袋和馬尾辮全包在裡邊了,可讓我們看了個好的。這位姐的哥哥是我們中隊長,看著我們怪聲叫好,臉都變成茄子色了……

把這些寫出來,塵封的回憶,依然如同醇酒,愈久,愈甘,題目,就叫做藍天逸事吧。

機場閉塞,不免對很多事情陌生,文章中有了錯誤您多包涵,其實,這樣睜眼犯錯誤的不只薩,機場也有別的兄弟干過。

北京基地老總傅寶鑫被弟兄們敬若神明,廣州的榮大才老總在那邊兄弟眼裡也是一招牌。兩個公司都是修飛機的,都是軍隊出身,難免有些競爭。雙方碰面都不免有些眼睛不往眉毛底下長——往腦門上長!附件部的王股長托返航的班機帶零件從上海回北京,臨上飛機了人家說不行,為什麼?人家說了,榮老闆有一批重要的貨。王股長是空三師砸輪轂出身的,用現在的話說有點兒兵痞勁,二話不說上去就把人家押貨的拽下來了,點著人家鼻子一通數落:你認識我么?榮老闆的人?榮老闆算老幾?我們還是傅老闆的人呢!那架勢橫得不行,旁邊人趕緊把他拉開,一說之下才明白,天下除了榮大才,還有一位「榮老闆」呢,傅老闆不過是一基地首長,「榮老闆」可是國家副主席……

20世紀90年代初,薩大學畢業後無所事事,投筆從戎到了北京機場。為什麼是投筆從戎呢?因為機場當年都是保密廠系列,軍事編製,雖然90年代已經是一個大得過火的合資企業,但還保持著半軍事化的許多傳統。

新來的,不管你幹什麼工作,先下大隊去鍛煉三個月,說是「培養感情」,確切地說,就是做地勤勤務,專業上叫「外場」。您80年代或者90年代初坐過飛機沒有?那時候飛機一落地,就能看到一幫穿大破棉襖、戴豬八戒式棉帽子的弟兄們圍上去,等乘客下了飛機,就打掃衛生、檢查儀錶、更換輪胎等等。就是這個工作,那種兩邊帶翅、像兩個大耳朵呼扇呼扇的棉帽子是那時候我們的標準打扮,故此地勤兄弟們自嘲說自己是「我見猶憐的豬八戒」。

說起來,日常維護基本沒什麼技術含量,但是飛行無小事,就是一個螺絲也是責任——我們剛到總隊,就有人給我們講,50年代,咱們從朝鮮下來的兩架戰鬥機在××地失事,就因為一個螺絲。

當時兩架飛機穿雲下降,整整齊齊地撞到地上,炸出一對兒大坑來。那個時候飛機像金子一樣,飛行員也像金子一樣,一個雙料的一等事故,連軍委都驚動了。飛機剛用了一年多,駕駛員打過仗,技術過硬,又沒有階級敵人破壞——就是破壞,也沒有兩架一塊兒往下栽的啊。讓人撓頭。

後來一位胡某某,有經驗的分析人員,發現了問題,那就是長機的駕駛桿的三個連接螺絲都斷了,從斷口看,明顯不是摔的。一模擬,是愣讓飛行員掰斷的。以這個為線索,找出了毛病。原來在起飛前做維護的時候,飛機傳動系統里掉進去了一個螺絲,剛好卡死了操縱尾翼的連桿。這樣,無論你使多大的勁兒拉杆,飛機也不能往上升了,因為尾翼鎖死了,尾翼不動,飛機就沒法兒俯仰。

從技術上說,要是在高空,可以操縱襟翼代替尾翼工作,但當時是穿雲下降,離地面相當近了,而且當時的米格15又沒有低空跳傘設備。發生這樣的事兒,飛行員只有等死——拉杆的螺絲都斷了,可以想像長機的飛行員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用了多大蠻勁兒——但是,他忙於拉杆解脫,也就沒有來得及通知僚機拉起。那時候我軍是鐵的紀律,沒有長機的命令,僚機就算有疑慮也不能自作主張。等他跟著長機出雲看到地面,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因為一個螺絲。美軍據說也有類似的悲劇,因為扣子掉進操縱系統出事,結果是現在美軍飛行員服裝全用尼龍搭扣,一個扣子也沒有。老職工用這事兒告訴我們日常維護也不能掉以輕心。現在,我還時時想起那位拚命拉杆的絕望的飛行員,對這個故事可謂印象深刻。

外場這個工作很累,很枯燥,而且是三班倒,沒有多少人願意干。最慘的是夜班,有的時候飛機半夜飛來,就要整夜在機場的磚平房裡頭守著。

不過,現在記得更多的是弟兄們摟著破棉襖——幹完活兒一身油泥,誰捨得穿新裝?20世紀90年代後期老總傅寶鑫下了嚴令,大伙兒才開始穿米色制服。當然,那時候,新式的洗衣房也建起來了。喝兩口兒,上下五千年地侃大山。都是年輕人,雖然辛苦,倒也其樂融融。薩那會兒孤身一人,干這個工作是高高興興。夜班補貼高,伙食真好,機場食堂的燉牛肉最棒,我估摸八成是50年代跟老毛子學的手藝,百吃不厭。現在想想,也不覺得怎樣艱苦。

在外場學了不少知識,比如飛機上大家方便以後的「五穀輪迴」,各位知道是怎樣的結局么?——我原來以為是從半空中直飛下去,類似投彈,後來才明白那樣機艙不能密封不說,方便的朋友大概也早被便盆吸到飛機外邊去了。實際上都進了一個小型的集裝箱,到了機場,把它卸下來,往綠地里一傾,就處理完了。您可能得瞪眼睛,這就算完了?完了。因為倒出來的都是乳白色,半固體類似酸奶的物質(您要是喝不下酸奶別怪我啊),毫無異味,轉眼就滲入地下去了。集裝箱里預先裝有藥物,和那些不潔之物混合後發生化學反應,將其充分分解,飛機的上升下降,正好起到攪拌和促進反應的作用。我曾經問老師傅,幹嘛不用這個藥物處理咱們宿舍的廁所哪?又乾淨,又省事。人家說:是不錯啊,不過用三回的費用,就夠咱們重建一次廁所的了……

這就是「菜鳥」的問題。我們這些菜鳥幹不了別的,也就是幫人家搬個梯子、推個輪子什麼的,這種活兒,人家認為有老人兒帶著,再菜的鳥兒也出不了事兒。

可是,就是這麼簡單的活兒,我們就愣能給「整」出點兒事兒來,還真不是小事兒……

飛機耷拉翅膀?想什麼呢?飛機又不是鴨子。

這是真事,機場什麼古怪事兒都有,飛機變鴨子算什麼,還有飛機吃肥豬的呢。

那是實習到一個多月的時候,又是值夜班。

我和小童、大高三個學生工,加上三個正牌的工人,都在第12組。當然,那麼大的機場,值班的地勤是有很多班組的。班長畢業於北京有名的128中學,我們最初對他是深懷戒心。後來才發現此君實誠,非常照顧幾個「白面書生」。幹活兒的時候總比我們幹得多,而且不要求我們遵守論資排輩的規矩,倒是對黃段子樂此不疲。機場這地方風氣淳樸,是「都市裡的鄉村」,男人女人都剛直爽快,很少城裡人的爾虞我詐,最初的擔心純屬多餘。

那天天津大霧,鬧得整個民航系統都亂了套,於是飛機入場也就不太「規矩」。我們變成了救火隊員,剛從一架飛機下來,就又被調度叫去「做」下一架,好像一直忙到夜裡三點,才稍稍喘口氣。大伙兒抓緊打個盹兒,突然鈴聲大作,原來瀋陽飛來一架晚點的737貨機,一個小時就要走,在場的三組人不夠忙的,調度想起了我們,抓我們頂上去換輪子。

顯然這調度是新手,糟就糟在剛才打了個盹兒。要知道人堅持一夜不睡第二天早上打牌是沒有問題的,要是讓他睡半個小時,再叫起來,那就非出亂子不可。我們在這個狀態下被叫起來,兩眼通紅地往倉庫跑。

飛機換輪子,您不要以為跟汽車換個備胎似的,飛機上什麼玩意兒都大。剛到機場那天,迎頭看見一輛敞車拉著個半圓形的大罩子過來,看著有點兒像放大了無數倍的衛星鍋,看得直暈。人家告訴我們,那是747的鼻子蓋,還告訴我們,747的尾翼,遠看不起眼,實際呢,七層樓高!不用榫,沒有連接件,硬是用47個大螺栓固定在機身上……帝國主義真敢想!幹了30年民航的王股長如是說。這737的輪子,平時壓在機翼下面誰也不會注意,實際上比我還高半截,要用平車拉著走。弟兄們匆匆找調度要籤條,從庫房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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