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名人段子 記憶中的陳景潤

少時在科學院長大,有不少面對一些傳奇人物的機會,現在想想,他們在生活中其實也多顯得平凡。華羅庚,我印象中是個柱著拐棍在樓群里散步的胖老頭兒,旁若無人而大家都自覺給他讓道——汽車和馬就不讓了。楊樂,像個溫和的中學老師。薩1987年參加世界和平年知識競賽,有一道題是楊樂的成就,就是利用薩爹在大街上抓到他問出了答案,對了,他是走路上班的。

不過,陳景潤可算比較另類。

第一次見他很有印象。那時薩年幼,數學所的諸位仁「叔」帶一幫孩童到機關看電視。

那年頭老百姓家沒有電視,數學所樓里12寸崑崙很牛氣。「帶你去單位看電視」是相當級別的獎勵。薩們看得正入神,黑沉沉中後邊飄忽忽進來一位,穿著棉襖(大夏天的),無聲地到了薩爹身邊,停了片刻,才慢悠悠開腔:「老×,你出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就這麼一句話,孩子們都不出聲了,薩也說不清全身上下怎麼個不得勁法,後來看了《405謀殺案》,一陣陣的後背發涼——一拍桌子,嘿,就是這個感覺呀。兩個人在黑影里嘀咕幾句,最後薩爹說:「行,就這樣吧。」那人又沒聲地飄出去了。

薩爹回來,薩娘問他來的是誰,他說所里同事,叫陳景潤。啊,薩就此記住了此人。

可巧薩娘也十分好奇,回家路上和薩爹聊了陳君一會兒。那個時候陳景潤還沒出名,但大家都知道他身體不好,是那種脈搏跳動過緩、體溫過低的癥狀,體力不好,反應比較慢。所以他雖然性情極溫和,還是沒有對象——那年頭知識不值錢,找對象重要條件就是得能扛越冬的大白菜,陳景潤顯然不具備這個水準。當年薩到奶站去取牛奶,看張廣厚的飛車是一絕,這唐山大個為了省時間,把奶瓶掛脖子上,下車時「噌」的一下人進隊,車子照樣往前躥,到代銷店門口兩棵大樹中間自動夾住,從不出錯,可見其嫻熟的家務,他那時候也四十好幾了吧。

反正就這麼記住了陳景潤這個人,後來聽說他出名了,還挺吃驚,他呀?!

其實陳景潤雖然比較呆,但到底是文化人,有時候也挺幽默。他後來出了名,人家幫他定了陳夫人,叫由昆,軍人世家,非常利索的一個人。結果有一天碰上陳景潤,他一身板綠,外加一件超長的軍大衣,形象十分怪異,沖薩爹一笑,曰:「我參軍了啊。」敢情,都是陳大嫂的行頭。

還有一次薩和薩娘在北大附中門口碰上他在那兒看汽車,因為這地方出了科學院,他又沒出門的習慣,薩娘便問他怎麼回事,陳一臉苦笑說:「我搬過來跟豬做伴來了。」細問之下方知,原來科學院在這裡有一套房子,條件不錯,分了給他。但北大附中附近有一個屠宰廠,屠宰的時候八戒們搶天號地,弄得這心慈手軟的書獃子心煩意亂,只好出來躲噪音了。後來好像還真給他換了套房子。

陳景潤成名後關於他的傳聞五花八門,比如有說他房間地板下邊藏金磚的,有說他通蘇聯的,那些薩沒法證明,但有一個說法是陳以前曾經耍流氓,倒不全是空穴來風,薩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說出來以正視聽。

關於陳景潤「耍流氓」,事實的真相令人啼笑皆非。

當然還是陳沒有出名的時候,他雖沒有出名,但身體確實不好,那時候張勁夫管科學院,為人剛正不阿,對陳這樣的老九組織上還是關心的,分房子特意給他分了一間「補房」。所謂「補房」,就是利用舊建築的剩餘空間,比如地下室之類改造的住居,陳是單身,工齡年齡都不夠,給他這樣一間房,您覺得寒磣?那個時候對老九來說已經很照顧了!

話說陳的這一間,原來是四層上一個廁所,封死了馬桶,但是沒有拆,陳挺滿意,正好做床架。而且這個地方清靜,後來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很大一段就是在這裡進行的。不要以為薩誇張,1988年,薩的教授就是白壽彝先生的高足夏露先生在北師大住的也是廁所「補房」。

沒想到問題來了,這個樓下有個公共浴室,當然比四樓低多了。

女浴室的窗戶和老陳的新居正好斜對著,為了通風打開幾扇,到浴室開放的時候老陳往下一看,只見白花花的人體好像妖精打架。說起來老陳這書獃子乍看此場面肯定是嚇了一跳。如果換個人會怎麼樣呢?薩想不出。但是老陳覺得這不好,至少是影響研究工作的,他決心要改變這種有礙觀瞻和傷風敗俗的行為。怎麼辦呢?如果換了你我,大概會悄悄和管理員談談,或者在自己窗戶上擋個帘子就得了。可是老陳不會和人打交道啊。

他的招真絕——他寫了一張小字報,貼到了浴室的門上。他寫的意思是,這裡浴室斜對著我的窗戶,開著天窗從上面一目了然,這可不好啊同志們,要是有壞人到樓上,那就什麼都看見了。有礙觀瞻,傷風敗俗,建議大家以後洗澡關上天窗,云云。當然不是原詞,原來的早就讓大夥給撕了。末了,工工整整書上大名:陳景潤。

那年頭,大家可以想像第二天女工們去洗澡的時候會發生怎樣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誰挑的頭,反正是惱羞成怒的娘子軍一擁而上老陳的寶宅,罵的罵,砸的砸——好在也沒什麼可砸的,有人還亮出粉拳要揍這個「臭流氓」。幸好有人叫來了領導,領導當然明白老陳的為人——讓他耍流氓他也沒學過呀,當然是把娘子軍們訓斥了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趣的是雖然鬧事後澡堂的天窗關了幾天,後來還是照開不誤,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夥忘了上面有個「流氓」。

由此總結出經驗,女將是招惹不得的,好鬥而且團結。這件事在科學院的人基本都知道,但好像沒人報道過,可能因為不像撞電線杆子那麼容易說明白吧。

還有就是他到未婚妻娘家去,前一天人家給他帶一盒蛋糕來,他便也帶一盒蛋糕去;如果人家送來的是梨子,他也回贈同等數量的梨子。這後來成了對數學頭腦的嘲笑了,其實是他學著人家送禮,不然他不會。

這樣的人物科學院俯拾皆是,熊慶來十大弟子個個熠熠生輝,最著名的當然是華羅庚,其次就是嚴濟慈。熊老駕鶴歸西,嚴去探望時攜小蘋果一袋,雖然干而且皺,但正值食品危機的時候,師母非常感激,且一再稱讚。嚴感動不已而獃氣大發,以後每逢老師忌日,必攜蘋果一袋去看師母,必小,干而且皺。自云:「怕不合師母口味,特地曬過。」直到90年代初年年皆如此。當然,這種蘋果現在小孩子也不入口,所以夫人乾脆單放一盤,讓其自己繼續乾燥,有人問之,則對以「嚴果」,遂成典故。此公平日也是瀟洒人物,唯此事好像突然大腦失控不會拐彎了。

不過,數學所出了個陳景潤,也不全是好事,至少有一段弄得大家雞犬不寧。

這件事就和陳景潤無關也有關了。

他出名以後,一時天下大亂,因為中國的媒體太會宣傳——記得韓國世界盃前吹噓神奇教練的故事嗎?陳景潤簡直一步登天(那些日子難得見到他,見到時薩的感覺只有一個——「惶惶如喪家之犬」,當時覺得這種感覺好奇特,後來才明白對陳來說,他的生活全錯位了,薩的感覺也不算錯)。一時多少英雄豪傑都不禁捫心自問:我就不是第二個陳景潤?咱們國人起鬨的本事天下第一。數學所就接二連三收到各種「天才」的來信,各省市也不斷發現有人證明了各種在當時無法解決的科學難題,送到科學院來。

但這裡頭水分就大了去了,數學所開始十分重視,薩爹就參加過一個「天才」的發表會,他自稱解決了費馬大定理——這玩意兒困擾了數學界三個世紀,他好像一個星期就給證明了。開始時是他講,科學院的學術空氣是比較開放的,很快就有坐在下面的研究員提問題,頓時讓「天才」張口結舌,但是下面另外有人就提出反面意見,兩個數學家開始爭論,轉眼其他人紛紛加入,你一筆我一筆在黑板上交鋒起來,這哥們根本插不上手,只能發獃。原來他連這個定理的內容都沒有鬧明白。帶他來的好像是個地委書記,氣得拂袖而去。剩下一幫獃子圍著300年前的玩意兒大呼小叫,還有一個滿臉是汗的兄弟在那發傻。

上當上得多了,數學所接待「天才」不免有所簡慢,就有人在媒體上攻擊科學院是「閻王殿」,水潑不進,壓制人才。這樣的文章多了總不好,領導們一研究,專門設一個接待處,只一個人(後來此人大名鼎鼎抑或臭名昭著),就是原來在後勤的艾大爺,此公原是四野軍官,生性暴烈,人稱「艾大俠」。從東北打到海南島,娶了海南的艾大媽,回北京調科學院。因文化不高,好打抱不平且老資格傲上,讓領導頭疼一直難得重用,這次算派上用場了。所里專門找人教他十幾道數學題打底子,老艾腦子也算好使,加上軍人的認真勁,這十幾道題里外參詳得清楚透徹,就走馬上任。

見到「天才」,兩邊算是眼睛都長在頭頂上,首先氣勢不輸給你,然後,管你研究的是什麼東西,老艾就從這十幾道題里抽出一道來讓你做,做不出來?艾大俠把眼珠子一瞪:「就這水平還來科學院?你回家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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