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記

這是陳年舊事的打撈。

這是失憶後的驀然回身——原來,原來是這樣?

這是幽暗的時光隧道中的雷鳴電閃。

這是五十年前的大呼小叫的歷史,四十年前的處心積慮、小心翼翼、仍然是生氣貫注的書寫。

這是偶然的發現與發掘。是偶然被文學與往事撞擊的一記。

這是從墳墓中翻了一個身,走出來的一部書,從遺體到新生。

三十八歲時凡心忽動,在芳的一再鼓動下動筆開始了書稿,在寫出來的當時就已經過時,已經宣布病危。作者也確認了它的先天的絕症,草草地將它埋藏。然後在房屋的頂櫃里,像在棺木里,它的遺體安安靜靜地沉睡了四十年。

然後在我七十八歲時,它偶然地被我的孩子們所發現。

歡呼……

我說不,我說它已經逝世。

他們說:行。說:仍然活著,而且很青春。

雖然有過了時的標籤,過了時的說法,過了時的文件,過了時的吶喊,過了時的緊張風險。

在過了時的框架中說的確實大致是當時想說的話。

重讀?忘得這樣徹底。幾乎像在讀一個老友的新著。雖然你們都說他的記憶力超常。我同時看到了懂得了他的忘記力超常。沒有記憶的工夫,他還怎麼爬格子?如果沒有忘卻的工夫,他還怎麼高高興興地儘管活下去?

仍然令作者自己拍案叫絕,令作者自己熱淚橫流,令作者驚奇地發現:當真有那樣一個一心寫小說的王某,仍然親切而且摯誠,細膩而且生動,天真而且輕信。呵,你好,我的三十歲與四十歲的那一個仍然的我!他響應號召,努力做到了「脫胎換骨」,他同時做到了別來無恙,依然永遠是他自己。

許多許多都改變了,生活仍然依舊,青春仍然依舊,生命的躁動和誇張、傷感和眷戀依舊,人性依舊,愛依舊,火焰仍然溫熱,日子仍然鮮明,拉麵條與奶茶仍然甘美,亭亭玉立的後人仍然亭亭玉立,苦戀的情歌仍然酸苦,大地、伊犁、雪山與大河仍然偉岸而又多情!

如果你非常愛這個世界包括你自己,這個世界與你自己硬是會變得更可愛一些。當你非常要求信這個世界與你自己的時候,這個世界與你自己,硬是更可信一些。生命是生動的,標籤指向正確與擁戴的時候,它是生動的,指向有錯與否定的時候,生命的溫暖與力量絲毫沒有減少,更沒有不存在。世界與你自己本來就是擁有生命的可愛可親可留戀的投射與記憶。

萬歲的不是政治標籤、權力符號、歷史高潮、不得不的結構格局;是生活,是人,是愛與信任,是細節,是傾吐,是世界,是鮮活的生命。可能你信過了梭,然而信比不信好,信永存。可能你的過了時的文稿得益於這個後來越來越感到鬧心的世界的一點光輝與真實與真情,得益於生命的根基,所以文學也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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